沈知意没再说过回稷山这样的话。
银钱琢磨了意思, 每天收拾杂活时, 就会跟他叨叨:“皇上多好看啊, 跟那神仙似的……”
沈知意倚在堆满床的枕头上, 就说他:“你谨言慎行, 别以为这里是稷山说什么都没人听见……”
银钱就提高了声音,道:“我夸皇上,他们去告啊!他们能吗?他们敢吗?”
自从银钱来了之后, 沈知意也舒适了许多。
没人催他们做工,因为没人骂的过银钱。
银钱骂人有三宝, 一抬瑞王,二谈苏商,三请皇上。
三重山压过来, 天天提醒他们,我家公子就是来体察民情的,你当是来让你们欺负的?
沈知意不行,他不喜说,也不会表达, 银钱来之前,他只能自己忍着。
银钱瞧不过去, 就教他如何骂人。
沈知意笑了笑, 含糊过去。
银钱就说:“虽然公子没了记忆,做回了人,可有时候也不能太善,看您现在这样, 还不如跟从前一样,您要是还跟当初那样,来一个烫一个,来一双死一双,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你看这昭阳宫里,还有谁敢这么糟蹋公子?”
银钱说完,又骂骂咧咧起来。
他刚来时,沈知意这里什么都没。现在屋里,该有的都有,每日送来的饭,也都是新鲜的,好鱼好肉好汤伺候着,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监工喊他们早起做活。
银钱也不做。
他分得很清,他又不是昭阳宫的宫仆,他就是进宫照顾他家公子的,皇帝金口玉言,谁敢说不对?
沈知意这些日子,就专心养伤。
司礼监的人来过,但被银钱给叉腰骂跑了。
司礼监的人为难道:“那,邀光怎么处置?”
银钱问出这是责罚沈知意的宫人后,说道:“他?他怎么还没去见他的阎王爷爷?跑来问我,我是阎王爷吗?快滚快滚!”
司礼监的求之不得,滚了之后,没多久就把邀光给处置了。
有银钱在,沈知意心情也好了许多,心情一好,就有空想别的事,但不管想什么,到最后还是会拐到班曦身上,绕着床绕几圈,心口发烫后,又怨又难过。
她确实够狠心,他伤病这么久,她没问过,也没管过,也没再宣他侍寝。
银钱熬好了药,端来喂他。
沈知意问:“外头雪化了吗?”
“一早就化了,现下又结了冰,公子还是老老实实在床上养着吧。”
“我想出去透透气。”沈知意道。
“也成。”银钱手脚麻利地喂他喝完,扶起了他,当人形拐,推门出去遛弯。
一开门,前院几个刚下工回来的瞧见了,驻足看他们。
银钱就骂:“看你爷爷呢?没眼力见!跟你们的掌事说,去给我家公子送个拐杖来,杵着干什么呢?!”
沈知意:“你和气些……”
“和气?”银钱就说,“有什么用?本想着新年了,和和气气的,可和气换来了什么?屁都没有,当年咱们在稷山的时候,逢年过节下山转悠转悠,和和气气的跟人说说话,回去的时候还能多两条腊肉,几包瓜果点心……可在这宫里头,跟他们和气,他们大年夜时,给公子送吃食了吗?还不是我上膳房要的!”
沈知意大年夜那天,发了烧,膝盖也疼,整个人就没清醒几时,因而不知那些醒来后多出的年夜饭,都是从哪来的。
“原来如此……”沈知意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失落。
实话说,他以为那些年夜饭,是班曦给的。
也是,怎么可能。
他都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班曦了。
沈知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歇息。
银钱清扫着周围的残雪,嘟囔着:“还不如回稷山,公子,皇上关着您,是想做什么?”
沈知意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从前还能说是,床上当个替身,给皇上个念想,可皇上已经这么久不曾召过他,想来这点用处,怕是也没了吧。
所以,他在这宫里,做什么?
银钱就说:“大人说了,天气暖和了些,老夫人会动身来京城小住。到时候老夫人肯定要进宫看公子,您就趁这个机会,跟老夫人说说,让皇上放你出去,在咱府上静修。”
沈知意没说话。
他想,这样也好,但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班曦。
“就知道公子不会说好。”银钱笑了,坐在他身旁,托腮道,“公子心里有皇上,我瞧得出。”
“真的?”沈知意愣了愣,下意识问道。
“真的,公子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呢。”
沈知意又叹了口气。
“公子多笑笑,常叹气没福气,还在年里头,讨个吉利,也该多笑。”
“有什么能让我笑的?”
“公子的伤不是好了吗?我刚见您时啊,您浑身上下只有伤没有肉,这一阵子,好歹是把你的身子骨给养起来了,这就是好事嘛。”
“说的也是。”沈知意微微一笑。
墙头蹦下来几只猫,落在墙根,打了起来。
银钱见了,捡起石头,作势要扔。
“你不要去叨扰他们!”沈知意拉住银钱。
银钱收了手,只是又有几个宫人扔了些石头过去,将那些猫赶走了。
宫里只有御猫才好过,这些野猫,看见了不是被赶走,就是被一些压抑得很的宫人们掐死。
说到底,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银钱也说:“马上要开春了,这些猫啊,烦得很。”
沈知意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墙根,想起沈石生最后留给他的那串脚印,晃了神。
“我……之前养了只猫。”沈知意抬起手,比划着,“大约这么大,就在宫里养的。”
银钱:“那猫呢?”
“死了。”沈知意说,“明明不是我做的,可他们都说是我。”
银钱:“要放以前,这事没得跑,那就是公子做的。”
“是吗?”沈知意愣住,“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不信我?”
“皇上吗?”银钱说,“皇上才跟您相处多久啊,肯定不信你。但你要跟我说,银钱,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那只猫,我能信个八成。”
“才八成吗?”
“八成。”银钱点头,“以前咱府里好多猫啊鸟的,后来都没了,全是公子您做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那只猫,是我自己害死的?”
“那倒不会。”银钱说,“公子虽然喜欢杀这些小牲畜,但公子不会不承认。公子敢杀也敢认,以公子的脾气,自己做过的,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人知道,不会做了却不认。现在公子既然不认,那定是别人做的呗。”
沈知意笑了笑。
班曦忍了好久,像个苦行僧,忍到她吃什么饭都不香,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时,班曦的坚持悲伤的碎裂。
你看,人怎么会给死人守寡,何况她还是个皇帝。
班曦在寝宫内一圈又一圈转着。
茶青方进来关怀,被班曦撵了出去。
“都滚。”班曦喃喃道,“让朕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