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拾掇完, 开门走出来, 看见后院的水井旁围了几个打水的妇人。
其中有个细眉细眼,身形消瘦, 穿着带半旧带补丁衣裳的中年妇女, 看见她们母女俩,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哎?你们是那谁,买沈素云房子的人吧?这房子空了好几年,你们总算过来住啦。”
“是啊,婶子您记性真好。”徐宝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解释说:“前两年搞饥/荒,只能在乡下呆着混饭吃,最近有空过来住一住, 以后就有人常住了。”
“是, 这么好的房子, 空着也可惜。”那中年妇女说完这话,朝她招手,“要打水么?婶子给你打一桶。”
“陈大嫂,人家屋里有独立的洗手间,自带水笼头, 用得着你无事献殷勤?”一个皮肤偏黑, 留着短发的三十来岁的女人, 在旁边嘲讽了那中年妇女两句,转头看着徐宝说:“你那屋子空了好几年, 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你那屋子的主意呢。自己长点心,多关心下你的老房主吧。”
徐宝愣了一下,看见那个陈大嫂脸上通红一片,急赤白脸的跟那个黑脸女人吵吵,心知这个黑脸女人是真好心,当下跟她道了声谢,走去沈素云的房子敲开门。
沈素云依旧是病怏怏的样子,瞧着外头人多,就把她们两人请进屋里。
方如凤四下打量了她的屋子一眼,见她房间干净整洁,家具简单,但都精致好用,且梳妆台上放满了各种水粉化妆品,心里暗叹这个女人可真会享受的同时,又听着徐宝问:“沈姨,您身体究竟哪里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做检查好不好?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您不用担心。”
沈素云披了一个五彩披巾在肩上,整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闻言还是那句话,“老毛病了,不用去医院。你不是刚从北京回来?有茯苓糕么,给我两块尝尝。”
方如凤皱眉,心说这女人也太不客气了,她们带回来的糕点都是有数的,除了自己吃的,还有走亲串戚要用的人情礼。给她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她们主动给啊,哪有自己要的道理。
“有的,沈姨,您等等。”徐宝说完,回到自己的屋子,不仅拿了茯苓糕,还拿了栗子糕,梅花糕、北京四大样等等吃食,一样拿了一点过来,递给沈素云,“沈姨,您每样都尝尝,看看哪样合您胃口,我给您多拿几个。”
沈素云伸出干瘦的手,把她带来的吃食一样吃了一点,期间吃栗子糕的时候呛了一下,徐宝赶紧过去给她轻拍顺背,又去隔壁邻居黑脸女人家讨了杯热水给她喝,沈素云这才好受了许多。
“我吃这些就够了,再多给我拿,也是浪费。丫头,我活不了多久了。”
喝完水,沈素云胃里舒服了许多,半躺在沙发上,幽幽的说了此事后,目光慈爱的看着徐宝道:“我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丈夫孩子。前几天我就感觉自己熬不下去了,可又想着,我要是死了,我这屋子怎么办,我屋子里的东西又该怎么办?我一直都在找合适的人选继承我的财产,现在看来,你最合适。”
“好好的,您怎么就......”徐宝一惊,眼圈当即就红了,走到她身边,半蹲着身体看着她说,“您别说丧气话了,您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吗?您只是病了,肯定是病了。走,我带您去医院看病,医生肯定会把您治好!”
“傻丫头,我就看了医生,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啊。”沈素云有气无力的挣脱她的手,“趁今天我还有力气走动,你随我在大杂院走一遭,把人都熟悉了,一会儿我把房子过契给你。不然等我死了,我没儿没女,国家就得收回去拿给别人住,那多亏啊。”
她说完,挣扎着要起身,旁边的方如凤赶紧过去扶她,“哎呦大妹子,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咋会,咋会这样呢......宝儿和你非亲非故,哪能收你的东西,回头不得被人说闲话。”
“所以我要带着我的干女儿出去认人。”沈素云朝方如凤笑了笑,拉紧肩上的披肩,朝一脸犹豫的徐宝招手,“走吧干女儿,跟我走一趟。”
“沈姨,我不想去。”徐宝有些不情愿,沈素云都快死了,她帮她是出于人道主义,并没有想吞她房产的意思。她要真跟她出去宣扬沈素云收她做干女儿,别人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沈素云就道:“你想让老婆子我死不瞑目,坟前无人上香祭奠吗?我把房产给你,是有条件的。”
徐宝一噎,知道她心如磐石,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她人都要死了,临死前让自己完成她的心愿,自己要是一直拿乔不肯答应,也太矫情了。当下无可奈何的跟着沈素云走出房门。
沈家大杂院是两进的结构,大小格局相同的院子,后面的院子只有五户人家,前面却住着十来户人家。
沈素云先在后院转了一圈,又带着徐宝走去前院,前院的水泥池子前,排了好几家的人等着打水煮饭,院子各处房子门前还炊烟袅袅,都在做饭。
看见她出来,院子里做饭打水的妇女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睁大着眼睛看着沈素云三人,都想不出久病多时的沈素云,今天出来要搞什么幺蛾子。
哪知道沈素云就一步三摇晃的在她们面前走来走去,把别人眼睛都快晃花了,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个二十五六的小媳妇儿就忍不住了,“沈大婶儿,您在这里转悠干啥?您身体好了?”
“我身体好不了,估摸着再过一两天就要嗝屁了。”沈素云就等着别人开口呢,闻言呵呵一笑,指着徐宝道:“这不,我干女儿过来给我收尸,我心里高兴着呢,打算下午把房子过继给她。”
院子里的人闻言眼皮一跳,互相看了自己家人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惊愕!沈素云要把房子过继给一个她们见都没几次的陌生女孩儿?
这女孩儿是什么来头?前几年用粮食哄着沈素云卖了一套房子,现在又哄着要继承沈素云的家产,这咋行!
众人纷纷不悦起来,要说沈素云是什么身份,大家心里门清儿,沈家建国以前是平昌县的大户人家,其门下的商铺产业土地多不胜数,可谓雄踞一方。
建国改革后,沈家被人民子弟兵抄了家,沈素云也主动交了大部分的沈家家产给国家,这才保留了小部分资产,还有现如今的两套房子在手里,不用工作就能按工薪阶级的工人领足够的钱票粮食,每月潇洒过日子,不知羡煞多少人。
这住在沈家大杂院的,哪家不是一大家子十来口人,挤住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里,老两口子住里面,中间拉一块帘子做遮掩,外边就是中年夫妇和孩子们脚对脚的挤在一张床上。
要是孩子多,或者孩子长大新娶了媳妇儿又没分到房子的,还得再挪出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再挂上一个帘子隔开,给新婚夫妇住。
这样一来,锅碗瓢盆就没地方放,全都得放在屋子外的院子里,晚上一大家子挤住在家里,各种声音动静都能听到一清二楚不说,现在天气热,狭窄不通风的屋子里住满了人,就会更热。
大人还好,忍忍还能勉强睡着,可小孩子,尤其是四五岁以下的孩子不懂事儿,不耐热,一晚上热得哭嚎不停,大人只能拿着蒲扇有下没下的扇着,半梦半醒得哄着孩子入睡。
这样折腾下来,大人前半夜是甭想睡个好觉,一晚到亮没睡好,第二天还得拖着疲倦的身躯上班干活儿。长年累月下来,就算是铁人是也熬不住,多少人家就把目光看向沈素云的房子。
她一个女人,又不用上班,又不用伺候一家老小,整天就在后院伺弄花草,闲的没事儿就去县城百货书店等等地方四处逛逛,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睡那么宽敞的屋子,想想都让人羡慕。
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动了心思,不是要买要换沈素云的房子,就是塞儿塞女,要给她做干儿干女,说是跟着她,给她传后,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等等。
沈素云都没答应,全都说着狠话拒绝了。如今她病得都快死了,忽然来这么一出,这是干啥?怕她们在她死后抢她家产啊?
先不说别人答不答应,有那一直觊觎沈素云房产的人,当即就跳脚起来:“我说沈素云,你也忒不厚道了!你说咱们街坊邻居都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平时你有事儿,是谁在帮忙照拂着你?你要死就死,不声不响的认个干女儿过继房子算什么事儿,问过大家伙儿的意见吗?”
“笑话!你是什么东西?我过继我的房子,你们这些阿猫阿狗管的着?!”
沈素云冷笑起来,“咱们是住一个大院没错,可你们平时怎么对我的,自个心里没数儿?别说照拂我了,没把我拆来吃了,我都觉得运气好!这次我病了,倒在屋里三天动弹不得,没一个人关心一下我的死活,你还有脸说大家伙儿同不同意?你们算哪根葱!有脸跟我说这话!搁在建国前,你们这群臭要饭的长工伙计,给我拎鞋子都不够格!我认干女儿,过继我的房子,干你们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