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老子娘年纪大,下头有三个十二岁到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能吃垮父母的半大孩子,底下还有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儿。
城里断了供应粮,一家人饿的眼冒金花,四处借粮无果后,他们便只能去乡下挖野菜。
刚开始他们还能摘到味儿稍微好点的觅菜、灰灰菜、马齿笕、芥菜、婆婆丁等等味儿较好的野菜。可野菜吃多了,拉不出屎来,一拉屁股就疼得要命,看到野菜都害怕。不过为了活命,还是得继续吃。
不到半年,这些野菜都被一窝蜂出城的城里人扒个一干二净,甚至很多城里人拼着老命,去抢乡下人种在地里还没成熟的庄稼作物。
刘汉元的儿子随着出城的城里人,抢了一次乡下人种在地里,刚长出玉米粒儿的两根拳头大小玉米棒子,险些被那些凶恶护粮的乡下人打死。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去抢粮,只能刮树皮,吃菜根、观音土、混合着刘汉元从厂里打来得一份少得可怜的饭菜。一家老小吃完饭就躺在床上尽量不动弹,免得消耗体力,肚子更饿。
就这么吃了一年半载,一家子明明瘦得不成样儿,肚子却因为饥饿导致的长期营养不良水肿变大,看起来像怀了六个孕的孕妇一样,肚皮很大,皮肤亮晶晶的,一戳就能戳破肚皮似的,看起来甭提多吓人了。
而他们家这样的状况已经算很好了,很多城里人因为找不到食物吃,一家老小被饿死的惨事在最近一年时有发生。
所以看见徐宝有粮食,刘汉元虽然饥饿至极,但心性老实本分,没起要抢她粮食的心,反而帮她做事,只是想挣一点该有的报酬。
徐宝听完他的介绍,心里颇不是滋味,她知道三年大饥/荒至少饿死了三千万人以上。但没想到,亲身所处在这个饥饿的时代中,亲耳听闻如此惨烈的状况,瞬间觉得,自己趁人之危,以粮换房,好像有些不厚道?
转念一想,很多人都快饿死了,纷纷拿房子,家里的老东西换粮,甚至很多人私底下偷偷卖儿卖女,用身体交易,只为了吃上一口食物。
她用五十斤红薯换粮,做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生意,心里就没那么多负担了。
刘汉元领着徐宝到了县政府后头的军属民房家属区,那是一间间青砖大瓦房,虽然看起来建筑年代久远,一处民房被分成好几间房,住了至少五户人家在里面。但胜在屋子较大,又正面靠着县政府,治安相当的安全。
“姑娘,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打听打听。”刘汉元领着徐宝在民房区街道外一颗梧桐树旁,让她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自己则跑前跑后,挨家挨户地打听哪家哪户的房子卖了没有。
徐宝扛着五十多斤的粮食在肩上走了大半天的路,实在有些累了。一边坐在石头上锤腿,一边看着刘汉元忙活,偶尔传来他敲门,里面的人大声喊:“敲什么敲?我家没粮食,要讨粮到别家去!老娘不耐烦跟你们叽歪!”
然后刘汉元尴尬的解释几声,又转去别家继续寻问。
很快刘汉元领着一个黄皮寡瘦,却弯眉细眼儿,化着精致妆容,穿了一身墨绿色斜襟盘扣旗袍,看起来气质很好的四十多岁女人走到徐宝面前,道:“姑娘,那独立三房的院子没有了,被别人给买了。这个沈大妹子住的民房有一间多余的房间空着,我先去瞅了瞅,房间挺大的,姑娘你要不要跟她进去看看?”
徐宝知道在这时代买房,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事儿,说了声好,就跟着他俩七拐八拐,到了一座很大的民房大院前。
这屋子修得很气派,青瓦红墙,雕檐铜门,两进两出的房子,前后两个院子,都有一口井,漂亮的跟苏州的大宅院一样。
名叫沈素云的女人,领着她和刘汉元踏进院子里,原本一进大院有五间厢房,被硬生生的拆开,重建成十间屋子,里面挤了十户人家。前院放满各种锅炉灶台杂物,还拉了无数条铁丝在半空,上面挂满了各种晾晒的衣服,使得整个前院杂乱不堪,人要走过去,还得弯腰小心避开上面湿哒哒的衣服通行。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有妇人围在水井旁打水,也有人在自家门口做饭,徐宝看了一眼,好像煮的是菜根树皮。
看见她们三人进来,那些打水做饭的妇女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统一做出不屑嗤笑的表情。甚至有人冲着沈素云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口水险些吐在她身上。她却想没看见似的,依旧领着徐宝二人朝二进院子里去。
三人穿过一条不到五十米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二进的屋子原本也是五间屋子,却很好的保持了原样,没有被重新修葺,院子也没乱七八糟的堆满杂物,挂满衣裳,反而种着各种花卉盆栽,院子中间还有一个不到两米长宽的迷你型假山流水,显得整个院落干净整洁,别有一番江南风味。
徐宝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东瞅瞅,西看看。沈素云又领着她走到一间靠近种满各色菊花花坛的靠墙角屋子前,掏出一把复古的钥匙打开房门,对她道:“就是这间了。”
徐宝瞧着这屋子房门很复古,是那种老式的两扇推拉房门,门正中盘了一个类似牡丹花的圆形铜门,中间有个繁复的钥匙孔,一时觉得惊奇,伸手推开房门,居然没有老式门特有的嘎吱声,不由有些诧异。
沈素云看见她的表情,解释道:“这间屋子从前是我堆放家当用的,造的很结实,铜锁都是配套的,一边人根本撬不开,也不会有杂音,你住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偷你东西。”
“原来如此。”徐宝按捺住自己内心对她身份的好奇,瞧见这个屋子大概有三十多平米,里面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但有两扇木质的窗户,一扇对着花坛,一扇开在墙面后头,可以看见两米开外的围墙,围墙下还有一颗金黄色的金桂花,使得满室芳香,空气十分流通好闻。
房间靠里右手的位置,还分了五平方左右,建了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面洗手池,蹲式厕所都有。
这让还在苦恼,如果买合居大院,就要和人很多人家一起抢厕所的徐宝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问房间价钱。
“我不要钱。”沈素云笑了笑,“这个房间想买的人有很多,他们都不得我眼缘,我不想卖。姑娘你要想买,最少要拿出这个数儿。”
她伸出青葱般保养得十分好的手指,比了一根手指,旁边刘汉元出声:“一百斤红薯?”
“不,是一百细粮!”
“什么?!”刘汉元抽了一口气,“大妹子,你开玩笑的吧?现在大家都饿得快死了,吃饱都成问题,倒哪找一百斤细粮来?”
沈素云双手抱胸,整个人斜斜靠在房门旁,神情慵懒道:“你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这间屋子吗?这屋子铁桦木修葺的,轻易劈不开,打不烂,还隔音。我还可以免费送一套日常用的家具,收一百斤细粮都算便宜这姑娘了。”
徐宝犹豫了一下,“这屋子这么好,您怎么留下来的?”
“怀疑我?”沈素云挑眉,“这整栋院子原本是我的,建国后我主动向上头提交房子,还捐了不少金银钱财,上头就给我留了两间屋子自住,都有房契,房管居盖了章的。你要不信,我可以把房契拿给你看。”
“不用了。”徐宝摇头,她既然说了出来,那肯定是确有其事,看不看房契都一样。
徐宝是很喜欢这间屋子,但是要一下拿出一百斤细粮来,实在太引人注目,即便她空间有粮食,她也不愿意就这么答应了。
于是讨价还价道:“一百斤细粮实在太多了,我拿不出手。不过我可以拿五十红薯,搭二十斤上好的细粮给你,你要不愿意卖,我就去别的地方买房子。”
“你拿着出这么多粮食?”刘汉元更吃惊了,这两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城里人手头就算有钱有粮票也买不着粮食,黑市一出现粮食,甭管价钱多高,总是供不应求。国家都没什么粮食,这姑娘是打哪来那么多粮食的?难道是国家管不到的那些偏僻深山人家产的粮食?
徐宝不欲跟他解释,瞧着沈素云蹙眉做思索状,一咬牙道:“这样吧,我再给你添十斤玉米面,你要不卖,那真没办法了。”
沈素云上下看她一眼,“你真拿的出来?”
“我既然要买房子,就做好了准备。”徐宝说着,把背上的麻袋放下来,把三斤白面、三斤大米、五十斤红薯都交到她的手里,“这是定金,下午我再把其他的粮食给你送过来,你先把钥匙交给我,下午我们再去过户。”
这年头你就算强住进一间屋子里,如果那屋子没过契给你,房间原主人是可以叫上警察上门,随时把你赶走。
你要赖着不走,那铁定要被抓进局子里好好收拾一顿。所以徐宝拿到房间钥匙也没啥用,只是作为双方交易的屏障而已。
哪知沈素云却摇头拒绝,“这房间只有一把钥匙,掉了就不好再配锁,你把粮食凑够过来找我就成。我就住隔壁,随时都在。”
徐宝见她坚持,两人约定好下午三点在这里见面,然后去房管所过户,徐宝掏出五个拳头大小的红薯给刘汉元做酬劳,就告辞离开。
“哎?姑娘,等等。”没走多远,刘汉元喊住她,徐宝顿脚,刘汉元气喘嘘嘘地追上来,小声的对她说:“姑娘,你有多余的粮食不?”
“这个”徐宝做为难状,“有是有点,不过我买完房子,剩不了多少。”
“这样啊。”刘汉元局促的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的问:“那姑娘,你剩下的粮食能不能卖给我?价钱好说,什么粮食我都要。”
徐宝听了他前的自我介绍,心中对他家人的遭遇也很同情,想着她空间还剩两千多斤粮食,再过一个月又能收获五百斤粮食,其实卖点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就说:“到时候看吧,我不保证能剩多少给你,就算有剩的,多半都是红薯、土豆啥的粗粮。”
“那不成问题,只要是粮食,粗的细的都可以!”刘汉元激动的老脸越发红润,从包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据给她,“这些是我给你的定金,如果不够,一会儿我回家给你拿。”
“够了,你下午三点在这里等我吧。”他起码给了十块钱,七八斤粮票,徐宝只打算卖他十来斤粮食,不敢多卖,怕卖多了惹人怀疑,这些钱票足够了,跟它约定好时间,就转身离开,去了黑市。
城里断粮很久了,国家救济粮迟迟发布下来,大家都饿,人人都希望能用家里的东西换点粮食救命,以前大家还会遮遮掩掩,选择在晚上交易。现在都正大光明的粮站、车站等等直接摆起摊子,也不会有人管。
主要人都快饿死了,上头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管闲事。要真吃饱了撑着来,激怒民怨,不是找抽?
徐宝沿着粮站附近的街道逛了一圈,发现卖粮食的基本没有,大多是卖自己家的老古董,衣物、布料、首饰、自行车之内的,交易的方式是用粮买,就算是麦麸粗糠藤蔓等等磨得粗黑面也可以。
徐宝东瞅瞅西看看,把她看上眼的古董首饰之类,以三斤、五斤的红薯、土豆换了一大堆。最后还用六十斤红薯,十斤白面换了一辆有些旧的豪华英国进口的汉堡自行车。
这车造型优美,质量优良,双股前叉子,设有枕头锁和英国皇室徽记,53年刚开始进口到我国,只有有钱和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买的起。
这个买车的车主,原本家里有钱有势的,前几年不知道得罪上头哪派的人,被分斗成普通百姓,这车当时被车主藏了起来躲过一劫。九年来车主一直小心爱护得骑着,要不是家里饿得实在揭不开锅了,他才舍不得忍痛割爱,把这辆价格不菲的自行车换粮食。
徐宝一开始是舍不得花比买房子还多的粮食买这自行车的,在她的眼里,这时代的自行车不管多大品牌,价格多贵,其功能啥的,实在比不上后世一辆普普通通的自行车。
她之所买它,除了是想着有一辆自行车,以后外出方便许多之外,最主要的是这汉堡自行车的外形比红旗、金鹿自行车好看了十倍,骑上去链条转动也十分流畅,踩起来不吃力,犹豫了许久这才买了。
逛完黑市,徐宝肚子有些饿了。以前还可以到国营饭店吃饭,这两年饥/荒,国营饭店也关门大吉。徐宝只好闪身进空间,就着她早在空间自己砌得灶头,随便煮了两个土豆应付肚子,又躺在往年收割存方在空间里的稻草铺上面,睡了两个多小时,这才慢吞吞的走到县政府大楼后面的民房区。
刘汉元等候多时,看见她扛着两个大麻袋过来,赶紧上去给她搭手,帮她把粮食送到沈素云的面前。
徐宝打开麻袋,让沈素云验粮食,“沈阿姨,大米白面都是今年的新粮,足斤足称,阿姨可以找个秤称称。”
“不用了。”沈素云看都不看粗粮一眼,直接伸手摸着晶莹剔透的大米,还有纯白没有添加任何东西在里面的白面,目光闪了闪,转身拿出盖了红五星的房契,领着她去房管所过契。
她们临走前,徐宝拿出十斤红薯、十斤土豆,只象征性的比平常的价格高了两倍卖给刘汉元。还送了一小袋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往年剩下来不用的麦咭杆、玉米杆磨成得粗粝难咽的黑面粉给他,弄得刘汉元感动抹泪,直说她是大好人,等这粮食关熬过去以后,她日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他帮忙,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沈素云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眼睛有些失神,徐宝喊了她老半天,她才回过神,边带着徐宝往房管所走,边问:“姑娘,你叫啥名儿?今年多大了?”
“我叫徐宝,今年十六岁了。”徐宝老实回答。
“十六啊”沈素云感叹似的低声呢喃,“我女儿要是活着,应该跟你一样大了”
徐宝没听清,想问她在说什么,她们已经到达了房管所。
平昌县房管所挨着县公安总局,是栋新修的三层红砖楼房,房管所在三楼。沈素云领着徐宝熟门熟路地往楼上爬,期间每层楼的房间上林林总总挂着十几块各种办事处的牌子,看起来很是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