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卢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便说,“皇上,莫道长此时在偏殿候着,可要叫他来说话。”
皇帝的目光在灯火映照下,沉静如水,他抬起眼睛,对卢省说,
“不必了,明日赏两锭金子,是朕给他的谢礼。让他出宫去吧。”
换卢省大惊失色了。
“皇上,皇上……这是为何啊?”卢省百思不得其解。
朱凌锶懒得解释,趁着精神头好,把最近积压的折子,赶紧看了。他一边看,一边朱笔御批,看看写写,竟然一直都不觉累,卢省来催了三次,快到丑时了,他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
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很兴奋,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是和那符水有关,还是最近睡得太多了,闭上双眼,还不停在想那些公务。
山东的豆子,河南的小麦,湖北的稻米。
浙江的丝,四川的盐,福建的海运,山西的票号。
安徽的兵乱,西南的山贼,沿海的倭寇,谢臻他们发来的邸报上,似乎到处有冤情。
还有谢靖,今年也该安排他入阁了。去年赢了北项,兵部记大功,罗维敏那时入阁,是理所当然,倘若把谢靖一并提了,恐落下话柄。
如今他任刑部尚书已满三年,三年间宵衣旰食,肃清了积弊,办了好几件漂亮的大案子,与六部及各府道通力合作,也处理得十分妥当。这时候动一动,该是最合适不过。
他便又在心里,仔仔细细盘算着,到时候让谢靖入阁的圣旨该怎么写。
从前皇帝小时候,发出的每一道旨意,都要请谢靖看过,如今这一道,能实现谢靖胸中壮志的旨意,到时候他看了,又是何等开心呢?
朱凌锶想着这个,终于心满意足,沉沉地陷入黑甜乡里。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被满屋的烟火气,呛得厉害,连着咳嗽了几声。耳边又有人在念着什么。
卢省带着哭腔,“皇上醒了,”他这么一说,那念着不知道什么的人,声音更大了,一下子跳到皇帝面前。
“这是……”朱凌锶觉得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烟,卢省虽一脸笑,眼睛却还红红的,“皇上,您都三天没睁眼了。”
朱凌锶刚要发出一声惊呼,桃木剑“刷”地一声从面前掠过。
这……这又是在做什么?
卢省把他脑袋搂在怀中,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凑在耳边悄悄说,“道长说,您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这是在施法驱邪呢。”
哎呀我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朱凌锶不禁埋怨卢省自作主张,又说,“道长怎么还没走?”
卢省一听,急了,“您一直不醒,太医院的人药都灌不进去,道长一做法,还不到半个时辰,您就醒过来了。”
居然还有此等奇效。朱凌锶目瞪口呆。
都三天了,他三天不上朝,也不知道那些能言善辩的大臣们,会说出什么话来。
他不知道,卢省面对内阁,可是十分硬气,“皇上身体偶感不适,张大人这是不信,要进宫来逼问不成?”
张洮这人虽然心直口快,但是说到要亏待皇帝什么,也到底不会有这种坏心。被卢省一激,便退回去了。
何烨生性谨慎,更加不会,罗维敏才入阁,前边两个不说,自然轮不到他,于是就这样罢朝三日,引起了许多猜测。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陛下本人的意思?只是卢省现在圣眷正隆,内廷早就在其一手掌握之下,现在司礼监也对他俯首帖耳,内阁想办的事,卢公公不点头,就用不了印。
便也都不愿得罪他。
谢靖那日在武英殿,听说皇帝不来了,立时就想要找人问问。可惜来传话的是别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再想抓着卢省问,可皇帝早有的口谕,不准他入内廷。
内廷只说皇帝病了,究竟如何,却不肯细说,再有人问,便当他要窥测天子之秘,欲行不轨。这三天,谢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可他既不是阁臣,也被禁入内廷,也只能干着急。
他着急,皇帝也是同样心慌。
宫里招了个道士进来,住了三天不走,这会儿还舞起了驱邪的仪式。
这事儿让朝臣们、特别是谢靖知道了,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妥妥的昏君走向了吧。
“道长,”皇帝挣扎着站起来,卢省扶不住,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道长仁爱之心,朕心领了,只是这内廷之中,实在留不得道长,还是请回吧。”
莫冲霄眯了眯眼睛,摸着胡子,问,
“天地苍茫,来去自由,贫道走倒是简单,只是贵人想达成心愿,却不是那么容易?”
朱凌锶当他是忽悠,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
莫冲霄却浑不在意,又说了一句,
“贫道说的,不是别的,叫贵人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