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璇顺着她的声音转过脸,很难得这样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明明已经四十五岁的年纪,这个女人眉梢眼角的风采却仍然不加收敛,肆无忌惮又无可救药地铺展开,像是天生没有羞耻心,可以涎着脸把自己的尊严泼到地上去,然后笑盈盈地让人去去踩、去践踏。
她在升入大学之前,还从来没对她有过这样深刻的认识,最多是停留在爱慕虚荣、面热心冷上。
毕竟谁能想得到,她的亲妈婚内出轨、破坏别人家庭这样的行径,她是在和自己半生不熟的大学校友口中得知的?
太讽刺了。
“司璇,妈妈问你话呢?”曲秀婉抬手摁开墨镜盒,将镶着明晃晃dior标志的墨镜带上,一面提醒,“对了,待会儿妈妈带你去恒隆购物,离你们学校有点远,到时候顺便在那里吃完饭再送你回来。”
司璇闻言只是沉默,好半晌后,才声音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问:
“你一句话里带三个妈妈是想提醒谁?提醒我还是提醒你自己?”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眼看她,细密而长的睫毛微垂,秀气地敛在眼下,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却难得尖锐。
曲秀婉很少听她这样跟自己说过话,略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问:
“怎么了,今天上课遇到不高兴的事,心情不好了?我听说你在学校的成绩已经很出色,刘教授也经常把你挂在嘴上夸,压力肯定不小。
“妈妈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孩子,有天赋又肯努力,神经总是绷得很紧,一个不好就容易钻牛角尖,现在总听说有那些因为压力太大患上焦虑症的孩子……所以你啊,有时候就得让自己放松放松,逛逛街跑跑步,别总耗在琴房里,知道吗?”
三言两语就轻松地把原本对准自己的矛头指向了别处,附带上自己真诚之至的关心和体贴。
永远用这样的好脾气和温顺让别人乱了阵脚,倒成了他们迟来的难堪了。
只是不知道,董超凡的二叔,是不是也正是败在这样无懈可击的体贴和温柔之下。
司璇忍不住这样想,最后得到的是竟然一种自虐般的快感,嘴角跟着往上扯了扯。
曲秀婉看她脸上的表情略有松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又高高兴兴地要跟她谈别的话题……
司璇侧过身,把额头枕在车窗上,玻璃表面的凉意像水一样一点点滑进她的皮肤,等到耳边曲秀婉的自说自话越织越密,几乎像网一样罩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她: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找我?”
曲秀婉的话被打断,丝毫不见怪地微微一笑,答:“妈妈刚才不是说了么,你的手机打不通,从暑假开始就这样了,三四个月没见妈妈当然来看看你,这才问人要了课表,难得能带你出来吃顿饭。”
司璇没回话,眼底的光暗得泛不出涟漪。
只是良久后,她还是妥协了,把手机黑名单里的那串号码拉回去,抬眼对她一字一句道:
“以后找我,发短信就够了,别再出现在学校,也别对我说‘妈妈’两个字,我嫌丢人。”
曲秀婉听完这样严厉的申令,转过头抿了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司璇静静地盯了她几秒,侧过脸去看车窗外轻擦而过的行道树和一杆又一杆的路灯,那样富有节奏却无限单一的画面逼仄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其实也不是没料到,凡是曲秀婉不能答应的要求她总是这样,付之一笑后就堆积到案底,蒙上时间的灰尘后就再不见天日。
然后,一切照旧。
都是柔软又带毒的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