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负责与对方联系,一车人很快到达对方指定地点,距公司驻地不远的一处写字楼。
上电梯时,老师还跟接待的人说:“我冥冥中就有感觉,这趟不会白跑。到地方一看,咱们离得太近了,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小办事员唯唯诺诺,鞍前马后把一行人护送到会客厅。
这写字楼没有走廊,电梯门就是这家公司的入户门。进得门来,芳草萋萋,流水沼
迢迢,各种奇石小径,屏幕雾霭,宛若置身仙境。
李清一跟着老师上天入地,也见了不少世面,张墨白更是不在话下,可二人还是边走边对视一眼,对所到之处表示惊奇。
因为这园林式装修,时间已入夜,灯只开了几盏,李清一南北莫辨,更估算不出这间办公室的面积。
落座后有人斟上小碗茶,老板才不知从哪走了出来。
老师上前与他握手,李清一先看见那个油汪汪的手串儿,光线暗淡,深棕色的手串儿看上去几乎是全黑的。
此人今天穿了中式小立领上衣,质地精良、剪裁合体,比车祸那天年轻至少十岁,身上的高级香水味还是一样,只不过与这办公环境融合,嗅觉上成了地地道道的檀香。
他没与其他人握手,老师简单介绍随行人员,他也没讲究什么社交礼仪,点头算是见过,指着茶案说:“喝茶!喝茶!尝尝我这白茶怎么样。”
李清一脚伤早好了,却不想在这见到了肇事司机。
这位高总对李清一并无特殊表示,谈兴倒是变浓了。有可能因为老师与他聊到熟知的业务,也有可能熟人比例升高,生疏感降低了。
佛系高总真的有认真对待老师的项目,他们做了设计图,引领老师用一台屏幕巨大的苹果电脑,对他们的设计理念和草图进行讲解。
专业术语比例加大,老师只好眨着善解人意的眼睛表示认真在听,张墨白和李清一早已放弃。
就在这时,李清一手机响了。她尴尬地掏出电话,走远去接。这个电话把方案讲解中断了一小会儿。
杨劲开门见山:“你赶回来吧。你爸病了,在医院呢。”
杨劲中气十足,语气平稳。李清一见过他愤怒失控,却没见他慌乱过。
有句话怎么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说的就是他这一类人。
李清一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她听到第二句时就手指发冷,身体瞬间变得虚弱,她倚住身旁的绿植,枝干倾斜,翠绿的叶子被触动,李清一发现这是一株活的、真的竹子。
“他怎么了?”她努力保持冷静。
“还在等检查结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心脏不舒服,在你们家的医院治了一周,没什么效果,才自己来的二院。”
李清一抑制不住心酸。自己来的二院?怎么来的?依她爸的性格,肯定不会叫救护车,但凡神智清醒,他才不会叫救护车,一定是自己坐客车来的。心脏不舒服还坐客车,而且,在老家医院治了一周,那肯定不是轻微的症状。
一时间,她对李爸是怨恨和怜悯交加,又下意识想往外走。
杨劲说:“你现在在哪?”
“我在哪?我在哪?”
杨劲早料到她的慌乱,依旧四平八稳地说:“没在家?那你现在能赶去火车站吗?”
身份证在身上,她随时可以出发。
她稍加思索,听见杨劲又问:“需要我帮你订票吗?”
“不用。我先……我安排一下。我爸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医生说要做进一步检查,不过住院是必须的。”
“那麻烦你……”她想了想又说:“那谢谢你。我尽快赶回去,你如果忙的话……”
“是啊,忙。”杨劲堵得她没话说。
她也觉得此时客套不合时宜,杨劲已经明显不悦,李清一连忙转移话题:“我爸能接电话吗?我过一会给打电话。”
“这会儿在病房了,应该能接。”
李清一回到电脑屏幕前,高总和老师仍旧在交流,她只好打断,说明情况,说自己要请假,而且需要立刻走。
老师显然没搞清状况,应付两句就把注意力移回设计稿,倒是那位高老板表示了关切,问她老家在哪,票买好了没有,用不用派车送她。
老师这才后知后觉,神色不悦,皱眉重新看李清一。
员工的请假的理由实在太充分,加上李清一眉毛拧作一团,显然没有撒谎,她压根儿不想给这种没准数儿的假,可又想不出拒绝的说辞。
姓高的老板从中调和:“手上有着急的活吗?”问的是李清一,看的是老师。
张墨白也配合地说:“太急的没有,只有一个案子在收尾,主要是设计的活,剩下的我来。”
高老板看了老师一眼,马上喊来随从,就是刚才接他们上电梯的职员,让他送李清一走。“上了车再买票,别耽搁时间了。”
※※※※※※※
李爸的倍他乐克吃得断断续续,最近不舒服的情况增多,药物作用不大,有次发作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才去了吕县医院。
吕县医院没有给予有效处置,他边用药边觉得症状不轻反有加重,在李清一姑姑的劝解下,才决定来省二院检查。
好巧不巧,杨劲陪着方杰复查,三人在心内科专家诊室门前相遇了。
李爸已经十分不适,没认出杨劲来。
方杰正跟她的主治医生交流,因为是同一所医院的同事,加上方杰的江湖地位,医生自然会多说一些。
李爸取了报告,症状比较难忍,才闯进诊室打断谈话,呈上自己的检查报告。
杨劲一眼认出他来,但医生看了报告,根本没给他们寒暄的机会,问患者在哪?李爸灰着脸说就是我。医生问家属呢,李爸说没有家属跟着,医生说都这样了,哪有自己来的,马上打电话,叫护士推了移动床来。
李爸躺在移动床上,杨劲才上前与之相认。
这个光景,方杰一直在场,她一时看不懂杨劲与这个郊县农民的关系。
李爸穿了一双黑色高帮呢子面千层底——很家常的装扮,杨劲对他的亲近程度却超出了普通的社交距离。
因为杨劲认识患者,主治医生也稍开方便之门,本来需要预约的检查,当着方杰的面也给联系好了,余下的手续,都由杨劲来跑,李爸只管躺在移动床上,直到办好住院手续。
凌晨2点多,李清一赶到,病房走廊的门已经锁了。
她不放心李爸,又不敢给他打电话,这个时间李爸肯定睡了,只好在电梯间徘徊。
突然,铁链锁叮当作响,有护士打开了病房区的门,同时传来杨劲与护士的对话:“谢谢谢谢,明天还是您的班吗?山竹和榴莲怎么样?”
小护士带着困意居然笑了。
李清一循声望去,杨劲站在门里,她心中微恸,疾步走进去。
小护士锁了门,提着一圆盘的钥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