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松了口气,韩令愿意将她送到楚寔身边去,这自然是让人安心不少。她和韩令完全不熟悉,昨晚跟着他跑那也是逼不得已,此刻稍微安全一地儿之后,警惕之心自然会升起来。
可韩令为什么救她呢?
“韩大夫,你,你不用管我,可以自己走的。”在季泠心里,韩令是楚寔请来为她治疗寒毒的大夫,并没有义务要带着她逃命。
韩令的确没这个义务,可他的软肋捏在楚寔的手心里,就不能不管季泠。
“我会安全将夫人送到楚少卿身边的。”韩令道。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但季泠莫名觉得韩令就是那种信诺值千金的侠士。
“可是芊眠她们……”尽管季泠很想去找楚寔,可却又放不下的事情。
“现在西安府附近全是叛军,你不想让你的丫头白白牺牲了,就必须得走。”韩令冷声道。
季泠默然良久,垂首试了试那鞋子,有些大,但却比没有鞋子穿要好。她用韩令的匕首将自己垂落的那半截袖子干脆裁掉,然后撕成小布条,塞到了鞋子里。
韩令对季泠的表现还算满意,至少没有哭哭啼啼,否则他不介意丢下她的。
“盘腿坐好,我给你推注内力。”韩令道。
季泠的寒症必须每天都要推注,若是断掉一日就会前功尽弃。
季泠没想到韩令到现在居然还记得,她愣了愣,还是依言坐好。
晚上没敢点火堆,好在是在夏日,晚上不至于冷得人受不住。季泠双手环抱着肩膀,看着韩令递过来的果子,没伸手。她实在没有胃口。
韩令把果子在伸手擦了擦,再次递给了季泠。
“没有,我不是嫌脏。”季泠解释道:“我是吃不下。”
“必须吃,否则你明天怎么走路?”韩令问。
“抱歉。”季泠伸手拿过果子,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她已经给韩令添了许多麻烦了,所以赶紧道歉。
韩令却没想到季泠如此温顺。像她这样的高官显宦家的妇人,韩令还是见过一些的,很少有如此温顺的,尤其是还拥有她这般倾城美貌的人,即使不跋扈,也不是轻易就会道歉的人。
便是窦五娘,仗着美貌,那也是颐指气使的主儿。
韩令点点头,没说话,在季泠身侧坐下来,开始咬着自己的果子。他侧眼看过去,见季泠一口一口地咬着果子,虽然果子酸涩难以下咽,但她依旧一口一口认真的咬着,不想明天因为自己的体力给他添麻烦。
季泠感觉到了韩令的注视转过头去,韩令却突兀地撇开了眼。
“韩大夫,你打听到了芊眠她们的消息吗?”季泠低声问,抱着万一的希望去问韩令。
“没有。”韩令生硬地道。
季泠垂下头,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韩令本就没有义务。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等季泠再抬起头时,韩令已经靠在旁边的树桩上睡着了,打着呼噜,很是疲倦的样子。其实在给她用内力推注后,季泠就发现,韩令好像虚弱了不少。每次似乎都这样。
第二天天刚亮,韩令就叫醒了正靠在树桩上打盹儿的季泠,“我们得赶路了。”
季泠点点头,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脚有些麻,原地甩了甩,却也什么都没说。
韩令指了指西南边的山岗,“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得翻山,不能沿着下面的沟走。”
季泠点点头,可人总是要喝水的,今年天气炎热干旱,山上许多小水坑都干涸了,所以过一段时间,他们总要下到沟里去找水喝,何况还得找吃的。
沟边有村落,但正该午饭炊烟袅袅的时候,村里却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不见炊烟,连鸡犬声都听不见。
韩令做了个“止步”的动作,“你在这儿躲一躲,我去前面看看。”
季泠点点头,藏到树后,一小会儿后就见韩令走了出来,“走,离开这儿。”
季泠的心往下沉,估计村子里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该不会是前晚那些叛军连这附近都来了吧?
她跟着韩令转身,只是才转过去,就听见一个凄厉的叫声,“救命,救命。”
季泠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一个赤条条的妇人从土墙后拼命地跑了出来,后面追着三个男子,一个男子手里还正提着裤子。
“救命。”那妇人眼尖地看到了季泠,祈求地朝她伸出了手。尽管她们隔得那么远,可她还是那么用力地想伸出手,请她帮帮忙。
“快走。”韩令一把捉住季泠的手腕,强迫她走。
季泠踉踉跄跄地前奔,看着那些男子捉住了那女子,将她按在了身下。
“不,不,韩大夫救救她。”季泠乞求道。
韩令冷声道:“我救了她,就救不了你了。”
季泠不解。
韩令快速地道:“那些乱军有三、四十人,我若救人,必然动用内力。那今日就不能给你推注了。你的寒症一旦中途停止推注,就会重新侵蚀你的筋脉,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
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如果有人死了,不在你眼前,那听到了也就是听到了。可若那个人就在你眼前,你却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何况,季泠看到的还不是一个人。在刚才那妇人之后,矮墙后又晃动过一个人影,是另一个奔跑的衣衫褴褛的女子。
刚才那女子绝望地向她伸出的手,还有那种眼神,那袭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瑟瑟发抖,如果在梦里,有人救她的话……
“救她们,韩大夫,救她们。”季泠的声音颤抖着道。
韩令一共杀了三十九个叛军,救下了村子里四个妇人,还有两个孩子。
晚上季泠和韩令依旧躲在山上,山下村子里那些叛军的尸体肯定会引人注意的,所以他们得连夜走。
夏季的晚风依旧那么温凉舒服,可季泠已经感觉到韩令所谓的寒毒复侵是什么意思了。她艰难地往前走着,双手环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韩令把他的衣裳脱下来披在季泠身上,自己却打着赤膊。季泠不敢看他,只低头道了声谢。
“后悔吗?”韩令问。
“不后悔。”尽管声音冷得发抖,可季泠知道这样做了,她以后睡觉不会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村子里的妇人。可如果她没让韩令去救她们的话,她将一辈子都心难安。何况她又用什么脸去见楚寔?
她不让她表哥的妻子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她真的很想配得上楚寔。
西安府被围的消息是在三日后传到楚寔耳朵里的。
“宋济隆真是个大草包,怎么就逼反了镇西卫?”戴文斌骂道。他嘴里的宋济隆是山西巡抚,一到山西就夺了行都司的兵权,指手画脚,又要逼着士兵出战去剿灭那些起义乱民,却又拖欠军饷,只发给嫡系,最后更是为了安插嫡系,而逮了镇西卫的指挥使栾义,也难怪被边缘化的镇西卫要叛乱。
“你该问怎么镇西卫那么快就打到了西安府。”孙阳山道。
“还不是宋济隆祸水东引么?逼着镇西卫那群叛军往陕西逃么?”戴文斌道。
“可没那么容易的事儿。”孙阳山笑了笑,“定西侯的野心看来是真不小。”
定西侯王群的势力一直都被束缚在陕西的西北面,以西宁卫、凉州卫、甘州五卫为主力军,这次叛军包围西安府,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把势力彻底在关内铺展开来,以后陕西这整片天就是定西侯的了。
皇帝即便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了。西秦之地自古就是最重要的,当年秦国之所以能统一六国,跟它所在的地理位置也有重大关系。在这里,西秦就好像一个大口袋,往西别的地方没办法攻击它,它却可以出兵攻击一路东进、南下。
所以镇西卫才能那么快在陕西境内掩袭到西安,那根本就是定西侯看到机会而放任他们去西安的。只是苦了一路的百姓。
戴文斌骂了句,“这老匹夫。”当真应了那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楚寔坐在一旁没说话,脸上却也没什么焦急之色,“别管他们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练好湖广的兵。”
陕西是定西侯的禁脔,尽管楚寔做了很多努力,想要在里面横插一脚却想当困难,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到了湖广。湖广的大部分兵虽然不如关西兵凶悍,但这里却有另一种人。
矿工。
世上最难最苦的人,也是最骁勇彪悍的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会还给你很多东西的。楚寔在十年的苦心经营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
戴文斌看了楚寔一眼,想问一句他夫人的情况,毕竟西安府被围,他夫人可还在西安。以平素传言里楚寔对他夫人的恩爱程度来说,怎么也不该如此平静。
不过戴文斌正要张嘴,却被孙阳山给打个岔,也就没再开口。
戴文斌跟着孙阳山走出去,“阳山,你刚才做什么阻止我?”
孙阳山道:“有些话不该问的就不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