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一般都是放开了才好看,才能感染人。季泠之所以会勉为其难地站起身,不也正是被当地人的热情奔放感染了么?
围着篝火转,难免会转到楚寔的对面,两人隔着篝火遥遥对望,楚寔看季泠的眼神尤其的温柔,温柔得连季泠这样不自信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他这样的男子走到哪儿都不乏女子瞩目,大草原的姑娘更直接、大胆,稍微害羞点儿的,也会眼波缠绵地一直看着他,最大胆的还有邀请他去她的单人小帐篷的。可在这大草原上,楚寔谁也没看,每一次季泠转过头去看他,都会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这实在比世上的任何蜜水都让人沉迷、心动。
这天晚上,季泠跳了很久的舞,她穿着四开襟的草原女袍,白衣红裙,配着总是的牛皮小靴,比起以往的打扮要俏丽了不少。头发因为要骑马所以只是随便编了个辫子,看着倒不像是成了亲的人,完全就是个十五、六岁还未出嫁的小姑娘。
她的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可一双美得好似倒影了银河的大眼睛却亮得璀璨夺目。季泠熏熏然地随着音乐转着,释放着自己压抑了多年的天性,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楚寔看,只盼着能在他的一生里留下一个烙印。
楚寔走上前将季泠搂下去,“阿泠,你喝醉了。”
季泠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一点儿醉意也没,她挥舞着手嘟囔道:“我才没喝醉呢,表哥。表哥,我跳舞好不好看?”
楚寔没回答。
季泠就扯着楚寔的衣袖道:“表哥,好不好看嘛?好不好看?”
“还看,我们回帐篷里,就跳给我一个人看好么?”楚寔哄着不肯承认喝醉的季泠。
季泠摇摇头,咬着嘴唇吃吃笑道:“不要,要是回帐篷,你肯定要让我不穿衣服跳给你看的。”
瞧瞧,这种话,如果是清醒的季泠哪里敢说得出口。
楚寔愣了愣,真没想到季泠居然如此了解他,他好笑地道:“那不回帐篷?”
季泠点点头。
楚寔将季泠搂上马,“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情人坡的传说在草原上经久不衰,一起上过情人坡看月亮的情人据说就能白头偕老,不能白头偕老的据说也能来世再续缘。不过情人坡所在的准确位置就人云亦云了,几乎处处都是情人坡。
不过地点不准确没关系,能哄到人就可以了。
季泠站在情人坡的坡顶,呢喃着“白头偕老”四字,她不敢奢望,可能与楚寔站在这里,仰望星空,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季泠的酒劲儿吹了风之后就更盛了,她转头看向楚寔,“表哥,我在这儿给你一个人跳舞好不好?”
季泠不是不害羞的,即便喝醉了她依旧害羞,可她心底那股想让楚寔看见她,并喜欢她,觉得她不比任何人差的念头此刻却占了上风,终于在酒精的蒸腾下,让她失了平素的矜持。
容不得楚寔反对,也害怕他反对,季泠已经开始跳了起来,嘴里还配合地哼起了《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她的声音柔和缠媚,低低的,像晚风送着箜篌声。比黄鹂更脆,较百灵更甜。楚寔也是此刻才知道,季泠居然有这样一管天籁般的嗓音,生在她身上真的是埋没了。因为平日里季泠哪儿肯唱歌啊。
季泠唱得高兴了,跳得尽兴了,浑身香汗淋漓,热得无法自释,便不停地扯自己的衣袍,最后索性将腰带抛给了楚寔,将靴子踢到了坡下,就着一身白裳,赤足且歌且舞。
季泠的舞称不上顶好,但绝对不差。因为常年练习五禽戏,身体的柔韧度和力量都够了。她的舞是随性而发,和她的音乐一样,是把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里面,她的心,她的灵魂,她的身体,每一寸都浸入了舞里,跳出了她自己。
所以这样的舞自然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你喜欢她,那这舞自然就是最美的,即使有一丝技巧上的瑕疵,也完全被那种情感所弥补了。
这让楚寔不禁想起两句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季泠此刻已经唱到了尾段,“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反复地叹唱着这一句,为那句“君愁我亦愁”而痴迷,又为“南风知我意”而舒畅。
唱累了,跳累了,最后一个定格的动作是下弯腰。季泠只当自己真在做梦似的,顺势就倒在了草地上开始睡觉。
看着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的季泠,楚寔一腔火气都不知该找谁发。这小妖精点完火,就把人撂下了。
是的,楚寔用“小妖精”来形容了季泠。今晚的季泠完全是让楚寔都觉得陌生又新奇的一个人,是没想到她薄薄的身躯下还藏着一堆熊熊篝火。
楚寔自然不能让季泠就躺在这儿,她身子本就寒凉,虽然是盛夏,但也经不住在草地上睡。
所以楚寔只能将季泠抱上马,然后胡乱地将她撕掉的衣服塞在马后侧挂着的囊里。用自己的披风将她严实地包裹住,为她轻轻捻掉发丝上、脸颊边的草屑。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一点儿动静儿都会噘嘴,皱眉,嘟囔着毫无意义的音节。脸蛋红彤彤的,像个林檎果,散发着醉人的酒香,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马奔腾起来,风刮得人疼,季泠就觉得冷了,一个劲儿地往楚寔怀里钻。楚寔被她磨得更是“火”冒三丈,季泠还一个劲儿地低声喊着“表哥、表哥,我冷。”
楚寔将季泠搂得更紧了,可她身上还是冰凉。
楚寔也没有法子,扬了扬眉,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占季泠的便宜了。或者也可以说,又便宜不占才是王八。
季泠后知后觉地才发现,楚寔果然把他说过的话行诸于其身了。
季泠冷得厉害,又怕得厉害,只能双腿牢牢圈住楚寔的腰。
风里吹送着她破碎的痛呼,可除了青草和露珠能听见外,全都湮灭在了寂静的草原上。
宿醉加放纵,季泠在马车里躺了三天才恢复了一点儿元气。好在居然没有着凉,真是不可思议。
季泠对那晚的事情隐约是有记忆的,尤其是她耐不住征伐,放开嗓子呼痛的那一段儿,更是记忆深刻。正因为深刻,所以季泠恼死了楚寔,醒过来后的三天都没搭理过楚寔。
水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第一次见到自己少夫人对楚寔那么冷淡,还持续了这许多日。但她也不敢问,她真正贴身伺候季泠的日子不久,还有些敬畏,怕惹恼了她。
直到马车驶进了西郊温泉庄子的大门儿,季泠的脸色才软和了些。这里到处都是楚府各位主子的探子,她也不敢再跟楚寔甩脸子,否则老太太和苏夫人知道了,定要不悦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季泠知道分寸,若再冷战下去,夫妻就会疏远了。
楚寔感觉到季泠的态度柔和了下来,自然就贴了过来,“阿泠,不生气啦?”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季泠就背转了身。
楚寔从后面贴着她的脸颊道:“我真是冤枉,那晚可是你自己要给我跳舞的,又一个劲儿的寒冷,我们出去又没带多余的衣裳,我想着也就只有那个法子能让你暖和起来了。”
季泠忍不住回头道:“才怪,那我让你停你怎么不停?我那时候都热得不行了。”
“这种事中途如何停得下来?”楚寔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若是不喜欢你,自然是随时都能停下的。”
季泠不说话了,她被楚寔话里的“喜欢”二字给夺去了心神,哪里又舍得再生楚寔任何的气。
温泉庄子上神仙般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的快,他们本就在关外耽误了二十来天,加上前头已经住了几日,所以从关外回来后,季泠在庄子上只住了三日,就和楚寔一起启程回了楚府。
季泠对那温泉池子却眷恋得很,每日泡了那池子她浑身的确松了不少,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楚寔笑道:“你既喜欢这里,以后来此常住可好?”
季泠赶紧道:“那可不行,我还得在府里伺候老太太和母亲呢。”她生怕楚寔真为了她的身子而让她搬过来,那就太不孝了。
回到楚府,原以为不过一个来月功夫,府里该没什么变化,谁知回了府季泠才知道,苗冠玉居然住进了楚府。
因为祝长岗的任命终于下来了,当然楚寔也在其中帮了一把。他善于治水,又因黄河决邳州、睢宁,便让他做了六品的工部主事,跟着总理河道的工部尚书朱恒治理河道。若是治河有成,加官速度不会慢。
如此祝长岗自然就在京城住了下来,但京城地贵,他那点儿继续想买幢宅子可不容易,只能典了个院子暂住。屋子逼仄,苗冠玉跟着他们夫妻住就有些急了,何况这两年苗兰香还给祝长岗添了两个儿子。
两姐妹微微透了点儿语气,苏夫人就爽快让苗冠玉在楚府的院子里住下了。她的女儿已经出嫁,楚寔作为儿子跟母亲也不可能如女儿一般腻歪,又不给她生个孙子,所以苏夫人也体会到了当初老太太的那种寂寞,正高兴有个人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