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无知之人实在太容易被煽动了。”戴文斌叹道。
“不是他们容易被煽动,实在是日子过得太苦,但凡有一点儿希望,这些人都是最不愿意跟官府作对的。”楚寔道。
“还是中丞看得明白。”孙阳山道,“老百姓好不容易种出点儿粮食,可是官府却层层吃拿卡要,种的粮食都不够上交的,前年、去年又连着两年大旱,常平仓的粮食早就空了,那些官吏连常平仓的粮食都敢随便挪用,剩下的不足两成,百姓已经开始卖儿鬻女,没了生路,自然都要铤而走险。”
“是啊,人吃不饱肚子就只能抢,戴先生,从江南筹运粮食的事儿还得拜托在你身上,这些百姓都是被义教给挟裹的,并非暴徒,只要他们有了粮食吃,义教就没那么容易成功。”楚寔道。
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天下处处都在遭灾,朝廷到处都在赈灾,可户部账册上的银子却只有那么多,僧多粥少。现在赈灾的大头都还得落在当地父母官自己身上。楚寔在山东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募集了两次银子,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除此之外,楚寔还得给手里的jūn_duì 筹集饷银,否则用什么去zhe:n压义教?到处都是伸手要钱的,可百姓都离开了土地开始造反,谁又来生产粮食?如此恶性循环,谁都知道会是大难临头。
孙阳山望了望窗外,喃喃道:“天下真的乱了。”
楚寔却直言道:“不破不立,这个朝廷早就腐朽不堪了。”
孙阳山和戴文斌都吃惊地看向了楚寔,楚寔的脸色却异常平静,好似他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似的。
不过这种话三人之间其实早有默契,只不过楚寔很久未提,孙阳山还以为他当初不过是句狂言,没想到现在楚寔又说了出来。
季泠自然不知道楚寔的志向有多大,那莳花婆子消失后,她总算是解了禁,那小厨房也翻修好了,她每日里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了厨房里,反正楚寔也总不在家。
日子很快就流过了九月而进入了十月。夏日干旱,冬日却是雨雪不断,十月初就开始飘起了大雪,季泠望着窗外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路边又有多少冻死骨,只怕楚寔的事务会更繁忙了,不过听说对义教的zhe:n压很成功,连朝廷都派了两次中使来传旨褒奖他了。
外头人都说如果这次能成功捉住白莲娘子,楚寔回朝后只怕就能官至从三品了,那样外放一省,至少都是左右参政了,在布政使司衙门就是二把手了,就他的年纪而言,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是太年轻了,不知让多少人红了眼。
季泠对楚寔能否升官却没什么期盼,只惟愿他平平安安就好。他虽是文官,可听说好几次围剿义教,都是他在最前面指挥作战,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季泠就睡不踏实,甚至有半夜起床到厨房里来做菜的事儿,就为了平复一下心境。
幸亏有个自己喜欢的厨房,季泠如是想,一边随意地偏头编着辫子,一边看着大长桌上摆着的食材,心里想着菜式。
忽然一个人影转了进来,季泠有些惊讶。她也不是没有怪癖的,她的厨房不喜欢别人进来,唯有一个烧火丫头悄无生息地坐在角落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季泠兼顾不了烧火。
好在那丫头是个哑巴,倒不太妨事儿。
季泠转身过去,还以为会看到芊眠,没想到却是楚寔走了进来。
“表哥?”季泠有些惊讶,心里又没来由升起一股怪异感来,毕竟楚寔可是不进厨房的。
楚寔也没往里走,就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季泠,她的装束和平日判若两人。头发编成了两股辫子,绑在脑后,一点儿装饰没有,越发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极清之美来。
为了在厨房里做菜方便,身上的衣裳不似个少夫人该有的装束,倒像是家中丫头,上面是件霜白短褥,外罩一件烟青色半臂,下头一条素地碧青罗裙,也是毫无装饰。当真是却嫌脂粉污颜色。
“表哥,你怎的突然回来了?”季泠道。楚寔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走之前他明明说是去莱州主持剿灭义教之事了。
楚寔往里走道:“那边儿的事儿暂告了一个段落,我回来有事儿,顺便看看你。”
而季泠却在楚寔靠近她的时候往后退了两大步,手仿佛不经意地摸上了搁在桌上的小刀。
楚寔的视线往下一垂,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来,“你怎么发现的?”
连玉的y-ig术称得上是独步天下了,连扮做女装都没人能认出来,却没想到在季泠这儿翻了船。
“你身上的气味不对。”季泠努力镇静地道,想要拖延点儿时间看能否找到逃生的法子。
“气味?”连玉恍然大悟,“所以其实楚寔早就发现我了?”难怪义教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各处隐秘的窝点都被挑了,死了不少核心人员。就连他从谢氏那儿套出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因为楚寔早就私下和知府通过气儿了。
连玉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吃的大亏却是源于如此小的一个破绽,普通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的。
哑女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当芊眠发现季泠不见的时候,急急来问哑女,哑女虽然比划得很着急,却没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待找来了哑女的娘才知道,是楚寔带走了季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