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寔又道:“我与孙、戴两位先生先走一步, 留下南安护送你们先到西安暂歇,大妹妹就在那儿, 我已经写了信叫人带去给她。”
楚寔所谓的大妹妹便是苏夫人的大女儿, 楚府的大姑娘宝珍, 正随她夫君在西安任上。两年前宝珍跟随她夫君回京述职, 季泠曾见过一面。而这一次季泠和楚寔成亲, 因着宝珍有孕在身并没前来。
“表哥你放心去吧, 勿以我等为念。”季泠虽然心急如焚, 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可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 就是不让楚寔有后顾之忧。
楚寔点了点头,本该走的,却不知怎么的没有挪步,反而是多看了季泠两眼叮嘱道:“出门在外, 帷帽切不可取下。”
“我知道了。”季泠应道, 待楚寔走后,她又急急地追了几步, “可要让繁缨跟着你去伺候?”
“不用。”楚寔头也不回地道。
季泠没想到楚寔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半,直到次年四月,北原才到西安来接季泠等人。
而当初季泠也没有猜错,去年川内发生了民变。
彭县知县以民间未纳鞭银为衙役工食, 而逼催太急, 民怨沸腾,老百姓反正没有活路, 就纠集在一起闯入了县衙,杀了知县全家。同时成都府属和川南其他各州县闻风而动,仅雅洲一地,百姓执枪、棒进城,折毁衙役房屋,把前来阻止的衙役打死了五六十人,至此事情越闹越大,起义的人也没法退缩了,反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干脆铁了心造反。甚至连云南也跟着动了起来。
朝廷先派了大军镇压,可惜却输给了一群乌合之众。后来才急急调楚寔去往成都,这也算是狗急跳墙,毕竟楚寔是个文官,在这之前更是毫无知兵之名。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但当楚寔到任后,的确不负众望,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从松潘卫的两大土司处借来了兵不说,还借到了骁勇凶悍的山地骑兵羌兵,帮着四川布政使用了半年便将川南的反叛平息。而楚寔也名正言顺地官升两级,成了正四品的成都知府,前面不再有个代字。
季泠想象得出这一年楚寔过得有多艰难,她一个妇人,光是看朝廷邸报上的消息都觉得一波三折,心惊肉跳,更不提亲身经历,耗尽心血筹谋的楚寔。
经此一难,川蜀凋敝,平息叛乱之后更重要的是抚民生息,以防叛火重燃。季泠也知道其中的难处,只怕不比平叛更简单,反而杂事纷乱,不一定能干出政绩。
季泠就在担忧和期盼中盼着楚寔能派人来接她,毕竟总住在楚寔妹妹家很不自在,可是几乎盼了半年多才盼来北原。
所以无论是季泠,还是珊娘,亦或者是繁缨,都觉得这一年多楚寔定然吃了不少苦,不黑也得瘦。
可当她们的车马进了大门,停在垂花门前,看到一名身着丁香色团花纱袍的妙龄女子,梳着妇人髻,恭恭敬敬地在门边立迎时,就知道男人忙起来也并不是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据说因着有了多情蜀女魏氏照料内宅,楚寔回府才能有一碗热汤喝,当然最要紧的是寒冬腊月才有暖被子的。
季泠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繁缨看魏氏眼里就多了刺,以往楚寔内宅的起居都是她在照料的,便是后来娶了季泠,可也从不曾圆过房。
尽管繁缨也知道自己这番心思说不出口,但哪个女子对着心爱的人能不拈酸吃醋的,这会儿见魏氏年不过十八,正是花开得最艳的时候,胸脯饱满,蛮腰柳细,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身段虽不如珊娘丰满,可那风情却又比珊娘更妩媚些。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看谁都像带钩子。
蜀中虽然大乱,好在成都府没有失守,所以州府没有被破坏,看衙门便看得出天府之国的富庶。正房似乎是才翻新粉刷过的,看着比别的屋子都明亮。
季泠在正屋里坐下,长途跋涉,坐马车比走路感觉还折腾人,她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才熬过去年冬天,差点儿就没在陕西了,她一睡就是两个月不醒,把宝珍吓得不轻。
芊眠上前伺候季泠将帷帽取下,魏氏看着季泠的脸明显地愣了愣,然后垂下了头。
“表哥今日回府吗?”季泠问魏氏。
魏云娘知道主母就要到,自然也费尽心机打听过的,晓得楚寔娶的是家中表妹。这会儿听见季泠问话,便道:“公子这两日去了雅洲,要明日方才返家。”
季泠点了点头,“我有些累了,先去歇着了。”
芊眠知道季泠身子不好,赶紧扶了她进内室。
外头便只留下珊娘和繁缨与魏氏对视。
繁缨笑着上前拉住魏氏的手,“这些日子我等没在公子身边伺候,正担心北原、南安粗手粗脚伺候不好公子,多亏了有魏姨娘你在。”
魏氏怯怯地说了句“不敢”,拿眼朝珊娘看去,“这位便是少夫人的箜篌先生珊娘姐姐吧?我领姐姐去屋里。”
珊娘朝魏氏道了谢,跟着去了,心道这魏氏却会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就把繁缨起的话头给撇开了。
次日楚寔晚饭时分才回到府中,季泠和他一年多不见,骤然相见很有些生疏的意味,彼此不像夫妻,还是更像没什么血缘的远房表亲。
季泠看着楚寔,他穿了身霜青地八宝如意纹绸袍,玉冠束发,装束同一年前没怎么变,但人却好似不同了。冷俊清雅之上,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赫兮喧兮,比以前威仪更甚,见之令人心折。
当真是居移气、养移体,身上多了几分儒将之气,却非一般文官能比了。
季泠在旁边看着繁缨伺候楚寔换鞋,魏氏伺候楚寔擦脸,两人都不肯歇着。
等楚寔擦完脸,魏氏才低呼道:“呀,都是妾思虑不周,公子平时换洗的衣裳都还放在西院的,妾这就让人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