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祁从来没有朋友。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因为脸上那块丑陋的疤痕,对他避而远之。残忍的小孩子会故意捉弄他,在课堂上弄出什么动静来——而他有时候一紧张就听不见,让全班人都朝他看来。
他在那一片齐刷刷怪异、嫌恶的目光中无地自容、浑身发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而老师虽然怜悯他,却也从来都无作为,甚至有的还会惩罚他,毕竟,惩罚他一个,比惩罚一群捉弄他的小孩要省事多了。
小时候的杭祁已是瘦弱单薄,小小一团,但他仍觉得到处都太空旷了,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更小的一团、再小一点,最好无人注意。
这个时候的他,还是渴望朋友的。
有一次,有个小学的女老师还算温柔,特地让一个转学生帮助他,还告诉那个转学生,脸上有伤疤不是什么残疾,不要把小杭祁当成什么洪水猛兽。
小杭祁在办公室外得知,还以为自己终于要有朋友了,眼睛“欻”地亮起。
甚至中午忍不住跑回家,冒着被在家午睡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会发病的母亲揍一顿的风险,雀跃地从床底下拖出自己收藏的一些玩意儿,从中找到一张贺卡,打算下午见面时递给那个可能会成为他的朋友的家伙。
实在是太渴望,就容易变得卑微。
他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被选中上台演讲一般,在路上还准备了见到朋友时的开场白。
可是刚刚走到教室后门口,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嘻嘻哈哈的笑声。
刚刚还在办公室答应了女老师会和杭祁成为朋友的那小孩已经融入了班上其他人中,对其他人炫耀似的笑着说:“老师还说,只要我答应和他当同桌,期末就给我三好学生的奖状。”
“我就答应了呗。”
“可谁想和半个聋子当同桌啊,半残不残的,傻逼,到时候说不定我骂他,他都听不见!”
杭祁心中的雀跃宛如还没来得及沸腾的水,还没来得及喜悦,便被兜头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泼下,变得死寂,随即愤怒。
他捏着拳头,浑身发抖,过了几秒之后,突然将卡片塞回口袋里,走过去,抓起那小孩的衣领,狠狠一拳揍上去。
那是小杭祁第一次打架,之后,他就成了打架的常客,身上除了被母亲弄出来的伤之外,还会添些别的青紫斗殴伤痕。
但是他心底踏实多了,至少,当不能让这些人闭嘴的时候,拳头能让这些人闭嘴。
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杭祁飞快长大,他比谁都生长得迅速。
当他成为个子修长,会打架,面无表情的少年之后,已经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情,除了找茬的混混之外,周围的同学们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侮辱性的话,但是,同学们依然对他敬而远之。
又或者说,这个时候是他独来独往、封闭自己、冷漠冰冷,除了上课之外,不与任何同学们交流。
所以,他依然没有朋友。
这个词实在是太陌生,因此,此刻他端着餐盘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盯着餐盘上的鸡腿,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后,他浓黑睫毛半垂,神情晦暗,一动不动了好半晌。
……
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脸上表情也有点复杂。
他朝食堂四周看去,外面大雨,光线不亮,地上湿滑,所以人不多,有各个年级的,面孔都很陌生,没看到什么熟人,他没办法分辨出是谁干的。
但是怎么会——
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感受过这样的善意,碰到的眼神不是嫌弃就是虚伪的怜悯,怎么会突然有人,偏偏给自己送了感冒药,买了一个月的鸡腿?偏偏悄悄对自己好?
是不是又是什么恶劣的恶作剧?
比如说玩那种无聊的把戏,当自己因为这么一点点施舍性的善意而感激时,对方就毫无征兆地收回去,然后笑着等着看自己的反应?
杭祁手指不由自主蜷紧,他厌恶变得卑微,可怜巴巴地期盼一点温柔的善意,那样子太傻了,那种事情他小时候做过就够了,如今绝不会再做。
因此,他讽刺地、不确定地这样想着。
必定是这样,只是恶作剧,否则自己这样的人,总是被人嫌弃面目可憎,怎么会突然有人对自己这么好呢。
真是可笑,他到底是在奢望什么?
杭祁差点被击溃防线的心脏重新冰冷起来,他眼神冷漠地看着餐盘,最后只吃了自己买的那一份。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从食堂里出来的杭祁心情乱糟糟的,不过他一向没什么表情,因此也没有人在意。
他校服拉链拉得很高,到领口,还是秋季的校服,看起来单薄又凛然。
今天是杭祁值日,因为走廊上的垃圾桶有点重,所以每天值日都是由两个同学负责,可三班总人数刚好是奇数,于是,毫无意外的,轮到杭祁的时候,变成了独自一人值日。
不过杭祁也无所谓,他单手拎起垃圾桶,脚步飞快地下楼。他感冒还未全好,一张脸没什么血色,在寒气凛冽的冬日早晨里,更显得苍白。
他一个人干这些,虽然干起来也轻松,可是从上往下望去,影子被初升的冬日照在地上,孤零零一条,还是看起来怪可怜的。
谭冥冥戴着毛绒绒的毛线帽,趴在走廊上,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朝下看,直到看到健步如飞的黑影出现在教学楼拐角的垃圾处。
她心里的小人拨着算盘,她不确定杭祁早餐吃了自己提前点好的鸡腿没有,如果没吃,那自己第三次计划又失败了。
但是没关系,这次谭冥冥学聪明了,挥金如土地一次性点了一个月的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