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庞牧一路疾驰,早有小太监在宫门口亲候。
皇宫是内外两城相套的格局,从外城到内城也有几十丈远见他要下马步行,小太监忙笑道:“圣人亲赐定国公宫中骑马,到内城门再换轿辇即可。”
庞牧摇头,正色道:“圣人体恤,我却不可如此不知分寸。”
小太监听后,笑得越发恭敬谦和,“到底是国公爷深明大义。”
两人一通疾走,待到了内城,等候的就是老熟人王公公了。
王公公示意小太监退下,上前行礼,亲自带着庞牧往里走,“您可算来了,圣人哪天不问个百八十遍的?当真是望眼欲穿呐!”
庞牧笑了一回,进门之前又跟他小声说:“骄骄也来了,还特意带了火锅底料和各色肉干,我已派人送到你宅子上去了。”
东西不算贵重,难得这份情谊熨帖,王公公千恩万谢,又帮忙打帘子,欣喜地朝里头报了一句:“陛下,定国公来了。”
天色大亮,外头地上又满是白雪,可依旧照不透这空旷幽深的大殿。
墙角的仙鹤铜香炉内静静烧着龙涎香,昂首朝天的仙鹤尖喙内缓缓荡开白烟,如云似雾,将上方修饰精美的藻井都遮盖的有些模糊了。
庞牧暗暗吸了口气,才要行礼,里头就风风火火走出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一把将他拉起。
“天阔啊,一别数年,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圣人也不过而立之年,眉梢眼角还透着青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一看庞牧进来,当即喜形于色的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
他言辞亲昵,庞牧不由失笑,眼中亦沁出暖意,“才不过一年而已,陛下言重了。”
说完使了个巧劲儿推开圣人的手,到底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礼不可废,圣人待他越是亲厚,至少明面上,他就越要守礼。
行完了礼,庞牧没有着急起身,只是仰头看着这个多年好友,只觉这富丽堂皇的大殿这般高,这般空旷,越发显得眼前一身明黄龙袍瘦削,不由叹了一声,“陛下比臣走时瘦多了,万望保重龙体。”
圣人心头一震,鼻梁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当下就拉着他的胳膊发了肺腑之言,“你不在,朕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庞牧顺势起身,“陛下乃天选之人,朝堂之中更不乏文武双全之肱骨,何吝臣一人?”
“虽有万千,不及你一个!”圣人长叹一声,言辞恳切道,“如今既然回来,就别走了吧。”
庞牧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臣在外这段时日也看明白了,眼下虽然四海升平,可远离朝廷的地方仍不乏漏网之鱼,臣愿继续为陛下之剑,斩妖除魔,保天下太平。”
圣人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紧紧抓着他的手憋了半天,感慨道:“放眼天下,也只有你这样对我了。”
他已经不再用朕自称,庞牧笑了笑,没纠正。
行过大礼之后,庞牧也不再坚持,任由圣人拉他坐下。
君臣一番推心置腹自不必多言,直觉还如当年未分开时那般亲密无间,都不觉有些感动。
人生在世,千金易得,唯有一知己难求!
圣人又问起他的近况,促狭笑道:“不如就留下别走了,正经的先把婚事办了!”
庞牧挠头,难得有些扭捏,“我得再问问她的意思。”
圣人诧异道:“天下难道还有不愿意被赐婚的女子吗?你既说你二人情投意合,又何须犹豫?”、
庞牧正色道:“陛下,话不是这么说,臣就是个粗人,也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只愿得一知心人,自然是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这一番话说下来,圣人也被触动心肠,不由拍着大腿轻声叹道:“天阔果然还是当年的赤子。”
江山这幅担子太过沉重,想要挑起来,必须舍弃许多东西。
都说坐在皇位上富有天下,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可时候久了,他却发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连枕边人……
“罢了罢了,”圣人收回思绪,笑着摆摆手,“你难得回来一次,不说这些没趣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路上可顺利?”
庞牧等的就是这话,微微蹙眉道:“其他倒也罢了,只是听说朝中有位吏部侍郎闵行忠十分能干。”
圣人略想了一回,点点头,“他确实不错,虽然是先帝的人,倒还勤勉。只是有个弟弟十分可恶。怎么,他可是惹你不快?”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透出亲疏远近:圣人连问都没问,就已先笃定必然是外人生事。
庞牧摇头道:“倒也谈不上不快。”
他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道,“只是我看那马车格局规制非白身可用,若果然是闵行忠的……”
如今国家太平,经济繁荣,安定下来的人们渐渐开始忘却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苦痛,民间攀比奢靡之风又有死灰复燃之态。其实上位者也乐于见到百姓们生活富足,毕竟总比看着大家持续被战争恐惧所笼罩的强,所以平时并不过分苛责,但真要追究起来……
圣人闻弦知意,面色微沉。
既然是那对堂兄弟共乘一车,闵行忠未必不知情,所以马车究竟是谁的已经不重要。即便是闵行勇的,他一介白身,哪里来的银子?谁又会心甘情愿给这么个无赖白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