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银子,饥荒年间都能救活一整个村子的百姓了!
庞牧嗤笑一声,“那几家也收了吧?”
杨旺略一犹豫,面红耳赤的点了头。
一直安静的杜奎百感交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收了刘掌柜三百两,却对自己说只有百八十两的赚头,呵呵。
这人真是绝了,算计人算计到自家兄弟身上,连带着剥皮都要过两遍……
庞牧挑着眉头冷笑几声,“杨捕头跟城中各家商户倒是都熟络的很呐。”
这声杨捕头,叫的实在讽刺。
杨旺顿时抖若筛糠,忙以头凿地道:“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这就手书一封,将素日所得全都吐出!”
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杨旺也是杀过人的,也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如今被庞牧瞪一眼便觉浑身发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井底之蛙。
而他,就是那一直坐在井底里的蛤蟆。
“这不大好吧?”庞牧索性将两条长腿哐哐砸在桌面上交叠起来,两只手臂往后搭在椅背上,懒洋洋道,“不是尊夫人都花了么?本官怎好叫大名鼎鼎的杨捕头为难?”
他这幅样子实在没有知府大人该有的尊重和体面,可偏偏堂上众人却都觉得,他本就该这么着似的。
“大人说笑了,”杨旺总觉得他这么叫自己是在催命,顾不上擦汗,干巴巴道:“这个,这个小人早年在城外置了一座庄子外加几百亩良田,如今年景好了,早就翻了几番,倒也够了……”
才说没了,如今却又翻了几番,打脸都没有这么快的,杨旺自己都觉得脖子以上轰鸣热辣,简直要没脸见人了。
虽然对方没说什么额外的话,可他总有种荒谬的想法:若自己果然哭穷,只怕对方下一刻便要顺水推舟将自己一家老小都拖出去按斤卖了堵窟窿……
齐远再看他时,已经跟看垃圾没什么分别了。
早几年置良田还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战火连绵,百姓们撇家舍业流离失所,大片田地暂时无人耕种,他借助职务之便强占了呗!
“之前裴大人在,他竟也不知道么?”庞牧皱眉。
“裴大人到底是个文官儿,年纪又大了,光是城中诸多事宜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外头?”杨旺战战兢兢道,不敢有一句假话,“且小人都是落在旁人名下,即便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杨旺便是这峻宁府头一号地头蛇,但凡世代在这里生活的百姓,谁敢跟他耍心眼儿?所以倒也安全。
杜奎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怎么,杜捕头你与他情同兄弟,竟也不知情么?”庞牧似有所察,斜眼看过去。
杜奎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杨旺满是哀求和歉意的双眼对视良久,到底是下了决心,别开眼,对着庞牧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个头,“过去属下猪油蒙心,做出那许多错事,日后必然洗心革面,抵死效忠。”
杨旺脑袋里嗡的一声,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有个姓杜的兄弟了。
庞牧摆摆手,示意杜奎先站到一边去,倒是没急着表态。
说漂亮话和做漂亮事是两回事,如今?且先放着吧。
杜奎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跪在原地没动,“大人,杨旺有错在前,属下不敢妄求。惟愿大人念在他多年来办事得力的份儿上,且家中还上六十高堂,下有稚嫩孩儿,万望宽恕一回,且看他日后戴罪立功,赎了过往罪过!”
为衙门办事,杨旺又是这个性子,平日少不了得罪人。若从今往后真的断了官路,外头那些小人没了顾忌,必然一拥而上,将他一家子都给嚼碎生吃了。
他与嫂夫人皆是一般贪婪货色,倒也罢了,可怜那两家老父母与下头一双稚嫩儿女,何罪之有?
杨旺浑身巨震,万万没想到他今时今日竟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不由饱含热泪,两片干裂的嘴唇上下颤抖,心中端的悔恨交加,也忙翻身扑跪在地,朝着庞牧砰砰砰连磕了几十个响头,最后地上都迸出血来,诚惶诚恐道:“大人,小人知错了,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只要不出了这衙门,哪怕叫小人做一小小狱卒也使得!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呐!”
庞牧高高挑起眉毛,“杜奎,你是在要挟本官不成?”
杜奎一抖,慌忙摇头,“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庞牧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杜奎伏在地上,只觉似有一座大山沉沉压来,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浑身冷汗淋漓,腔子里一颗心都跳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庞牧嗤笑一声,重新懒散散的往官座上靠了,摆摆手,“今日你既替他作保,日后若有个万一,莫怪本官翻脸无情,来个连坐。”
杜奎只觉压力骤然消失,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才要谢恩,便听庞牧又对杨旺道:“自即日起,你便去守城门。”
杨旺此人心思细密百转千回,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为一个臂膀。眼下?可惜了。
叫他看牢房确实有些屈才,且也怕日后守不住,再生枝节。
倒是城门每日往来百姓不知凡几,其中不知混了多少为非作歹的险恶之徒,寻常人哪里分辨得出?他不是喜欢钻空子、琢磨人么?便叫他日日夜夜盯着看去,用那一手捕头的本事先过一遍筛子!
得了这个结果,杨旺与杜奎皆是大喜过望,又磕头谢过。
庞牧懒得听他们说这些废话,先叫人将杨旺借助职务之便贪污受贿的事儿记下来,预备稍后请廖无言细细处置,这才重回正题,问起案发当日的情况。
杨旺此刻如获新生,当真是有问必答,哪怕因为醉酒记不清的,也必然要绞尽脑汁的想个大概出来,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那聚香楼前两年瞧着不错,可因为城中新秀丛生,老字号又屹立不倒,所以过了新鲜劲儿后,买卖也只是外头光鲜,内里经不得什么风吹雨打。刘掌柜本想借着盘下舞狮大会官爷们宴饮的活儿来翻身,一来名头好听,不怕民间客如云来;二来么,到底衙门油水大,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便是多报上千八百两,各处略匀一匀,打个盘子碎个碗的,也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见上头一众大人们的眼神越发鄙夷,杨旺吞了吞口水,赶紧另起话题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刘杏是个厉害的,早年便是她与刘掌柜一起建了这聚香楼,只是这两年才渐渐不往前头去了。可饶是这么着,聚香楼上下一干老人也都极其敬重这位老板娘,听她的话比刘掌柜还多呢。对了,旁的不说,如今聚香楼几样特色菜肴的秘方,便握在她手里。”
“她总是前一晚亲自配料,次日一早直接交给厨房,连刘掌柜都不能经手的。两口子没少因为这事儿争吵,可刘杏十分强势,又有依仗,刘掌柜也奈何她不得,所以才急着施展,也是想叫大家都高看一眼。毕竟给个女人骑在头上,算什么事儿?”
庞牧问:“那案发时,她也是在后头配料?”
“应该是的,”杨旺点点头,想了下又试探着道,“其实小人觉得,这刘杏颇有嫌疑。且不说这夫妻俩早年便貌合神离,昨儿傍晚小人与刘掌柜回家时,还与刘杏碰了个正着,她非但没有半点热情好客,反而眼神十分诧异且厌恶,弄的刘掌柜也甚是下不来台……如今想来,必然是心虚所致!”
齐远冷嘲热讽道:“你白拿了人家的银子却办不成事,换我,我也厌恶。”
杨旺:“……”这回我说的是真的啊。
庞牧瞥了齐远一眼,看着他往自己嘴上拉了拉链,这才又示意杨旺继续。
“那夫妻二人积怨已深,刘掌柜又吃了酒,说话办事没个轻重,一时失了手也是有的……”杨旺还挺怕齐远的,缩着脖子道:“小人与刘掌柜俱都心情不佳,一来二去便都吃醉了……”
“小人只隐约记得去客房休息,他也自回了正房,后头的,就不知道了。”
“对了,后来小人睡梦中隐约听到喧哗,当时也没在意,但模模糊糊中好似有人快步奔跑,小人习惯使然,便翻身起来,谁知下一刻便被人拿了个正着……”
庞牧一听,追问道:“你可瞧见那人了?”
杨旺摇头,“不曾,当时天黑,院子里也没点灯,小人,小人也不大清醒……不过小人以项上人头作保,绝对有人!还应该是个会功夫的男人。”
他下意识想追,奈何吃的烂醉,站都站不稳,踉跄两步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把人带下去之后,廖无言上前问道:“此人奸诈成性,谎话连篇,大人可信他?”
庞牧抱着胳膊沉吟片刻,“信,也不全信。”
廖无言明白了点什么,“大人觉得凶手不是他?”
“嗯,”庞牧点头,示意他坐回去,“人品不论,杨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正如他所言,若果然要对什么人动手,既不会选在眼下时机,也不会做的这样不干净。”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若说凶手是刘杏,却又稍显粗暴了些。”
廖无言顺手替他倒了茶,还没等两人端起来喝,外头林平就跑来汇报道:“大人,廖先生,方捕头找着原来刘家的老仆人了!”
庞牧与廖无言对视一眼,立刻丢下手中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茶杯,“走!”
下午开案情分析会时,庞牧在给众人看了杨旺的口供后,又丢出来一则极具分量的证据:
“……我们找到了死者家中早年的花匠和门子,两人所述内容繁杂,但唯独有一点,均表示那位小少爷来历成谜,很可能不是刘杏亲生的。”
晏骄下意识跟郭仵作交换下眼神:这就跟他们昨天晚上做出的推测对上了。
就听庞牧又道:“据这二人说,当年那夫妻俩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结果一月后只有刘掌柜一人回来,对外说是刘杏被诊出有了身孕,暂时不宜挪动。而她在城外一住就是小一年,一直等到小少爷满月了,这才回来办了满月酒。而那个时候,跟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遍。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刘掌柜也在一点点的用新人替换家中旧仆。”
毫无缘由的将用惯了的仆人全部换掉,这本就难以解释,关键在于,随着小少爷渐渐长大,不管是外头还是刘家上下仆人都发现了:那孩子略有刘掌柜三分模样,却与刘杏没有半分相似,而刘杏对他也不过敷衍罢了。
听到这里,张勇忍不住激动道:“如此一来,动机便齐全了!想来那夫妻二人多年无子,刘杏强势,不许刘掌柜另娶,不得已同意去母留子,并协助清除可能知晓内情和露馅的旧仆人。奈何到底不是亲生,如今更越看越烦,加之过往种种矛盾,昨日两人又一言不合吵起来,激动之下,刘杏将刘掌柜杀死!”
他一说完,在座有几个人便忍不住跟着点头。
这套说辞乍一听合情合理,可细细推敲起来,却又满是漏洞。
郭仵作出言道:“到底没有证据。”
张勇巴不得他跟晏骄示弱,当即脱口而出,“这也不难,滴血验亲就是了。”
晏骄:“……”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