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跟那两家掌柜的都有过接触,杨旺的浑家昨儿去绸缎庄一口气要了四匹时新料子,共计十六两八钱,又去打镯子。她的嫁妆并不算丰厚,杨旺俸禄有限,可却是那几家铺子的常客,听说逢年过节必然要打首饰、做衣裳的……”
吃回扣这类事情不算稀罕,庞牧当初在军中也遇见过,哪怕就是关乎将士们性命的甲胄兵器还有人偷工减料,想着法子克扣呢,更别提吃喝这种小事。
不少人都说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水至清则无鱼,想叫人办事,总得给点好处吧?只要于大局无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庞牧偏偏看不惯,为类似的事儿也没少跟人打官司。
嫌好处少了,那就别干啊!朝廷也不缺你一个,没了你,自有老实本分的补上来,充什么大瓣蒜!
“捕头俸禄虽不算高,可逢年过节都有米粮布匹发放,又有炭火等份例,折合现银也算不少了,他竟还这样不知足!”庞牧冷声道。
自己才来了几天?手就伸过来。若是纵了这一回,来日是不是官印也敢随便拿了?
“杜奎呢?”
跟着这么多年了,大元自然晓得他要问什么,麻溜儿道:“杜奎手脚也不算干净,但跟杨旺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且这两年渐渐站稳脚跟,人也沉稳不少,算是有了悔改的意思,已经许久没掺和了。外头商户见杜奎这条路堵死了,便都一窝蜂去寻杨旺,把他胃口越发喂大了。”
庞牧冷哼一声,“撤了他的捕头!我记得有个叫方兴的外地人,倒是勤勉稳重,把他提上来,也带带林平。那小子虽机灵,到底稚嫩些,多摔打几年就好了。”
且不说杨旺失了公务如何如遭雷击,转眼就是立秋,舞狮大会头一日,由知府大人主持的宴饮大会在一家低调朴素的酒楼举行。
庞牧起了大早,万众瞩目下亲自给金狮头点了眼睛,又燃了爆竹,算是开场。
他平时惯爱偷懒,这种场合却无人能替代,其余众人便都缩在后面吃喝玩乐,盯着他背影的视线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岳夫人拉着晏骄共坐一席,左边席位是董夫人,右边席位是白宁。
下头一众知州、知县及其家眷纷纷过来拜见,各色好话不重样说了一马车,可看向晏骄的眼神就都有点复杂。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是本朝头一个能干的女仵作,便是圣人也知道名头,亲口嘉许过的,怠慢不得,故而也笑吟吟奉承几句;
有略滞后或是不信邪的,觉得左右男未婚女未嫁,如今一切也做不得数……便带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来。
有女儿的带女儿,没女儿的,便是侄女、外甥女、堂表姐妹也是可以的。
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容貌,还打扮的那样好,便如春花满园,直将整个酒楼都给照亮了。
晏骄不傻,自然能看出众人小算盘,可她对庞牧有信心,也懒得计较,只跟隔壁桌的白宁欣赏美人,如同局外人一般淡定。
白宁看着比她激动多了,两只好看的杏核眼里都冒出火光来,“这些个不长眼的,作死呐!当心我揍得她们满地找牙!”
图磬替她倒茶,啼笑皆非道:“晏姑娘尚且淡然处之,你却又操的哪门子心?且安静看戏吧。”
“你们都是男人,哼,自然乐意享齐人之福,”白宁瞬间迁怒,立刻将枪头对准他,“是呀,图大人也还没正经成亲哩,保不齐这里头也有几个巴不得与你长相厮守哩!”
图磬:“……”我这是多的什么嘴!
晏骄听得噗嗤直笑,亲自给白宁顺毛,“图大人一番好意,你却说人家作甚?”
像庞牧这样的身份地位,可谓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得又没有老婆,这种自荐枕席的情况肯定少不了,什么阵仗没见过?若他有那贼心,收的女人只怕都够凑一支jūn_duì 出来了,还用等到今天?哪里就要自己操心了。
白宁气的伸手拧她腮肉,“也不知我是为了谁!”
两个姑娘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又下意识看向在场身份最高的女眷:岳夫人。
老太太却看得乐呵,指着她们对一众女眷道:“瞧瞧这两个孩子,我老了,就喜欢这鲜活气儿。”
说着,又拍着笑的东倒西歪的晏骄慈爱道:“当心桌子,磕着了疼呢。”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晏骄竟这样有脸面。
更没想到,她在定国公一脉内竟这样吃得开,那白姑娘、图大人,对待她的态度可不就是自己人吗?
“万万没想到老夫人是这样和气的人,”昌平州的知州夫人率先打破沉默,笑容可掬道,“瞧这身子骨,这气派,乍一看啊,我还以为瞧见老神仙了呢!”
这马屁太过直白浅显,亏她说的出口,众人便都忍着牙疼的假笑。
说完,她便从身后拉了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来,开玩笑似的将她往岳夫人跟前推,“快来拜拜老神仙!”
又对老太太说:“这是我小女儿玉容,生的腼腆,平时不大出门交际,可喜温柔和顺,扎的一手好花,做得一手好汤水,若能得蓝老夫人您调教一回才是福气呢。”
她这么一说,众夫人、小姐眼睛里几乎要钻出刀子喷出火来了。
定国公至今未娶,谁不盯着那国公夫人的位子?打从得知他老人家接了这知府宝座后,下头有几个没做过一步登天的美梦?不然今儿也不会巴巴儿从自家直系、旁系里头硬扒拉,非带年轻姑娘过来了。
“我不过粗糙老婆子一个,沾了儿子的光罢了,有什么本事教旁人?要教人,自然是你们这些大家子出身的。”老太太笑呵呵摆手,一点不含糊的拒绝了。
她拉着晏骄的手,轻轻拍了拍,十分满足的笑道:“若说我如今气色好却是有缘故的。都是这孩子心细,平日跟着天阔跑前忙后,公务累的什么似的,圣人和太后听说,都连道不容易呢!闲时又做的可口饭菜,哄着我吃了不少,瞧瞧,这几个月都长肉了呢!我瞧着他们小年轻这样投缘搭调,心里都松快呢!”
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圣人跟前都备过案的。
顿了顿,老太太就跟没瞧见众人飞速变幻的脸色似的,泰然笑道:“其实照我说啊,咱们这样身份的人,也不必非得弄些什么琴棋书画的,都是打发时间罢了,倒是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安身立命的本事得好生钻研……”
看看我家晏丫头,多么能干!
话音未落,一位官太太便点头附和道:“夫人说的是,谁家的姑娘不是宝?以后都是要管宅子、教导儿女成才、协助相公哩,那些个什么扎花的,学不学也没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许多女眷便都窃笑着看向昌平知州夫人,后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
晏骄看的叹为观止,心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宅斗、官斗?果然是你来我往激烈的很,观赏性极强……
那后来开口的官太太是建明知州夫人,自然有与人一战的底气,这回虽然带了女儿,但小姑娘才八岁,自然不是冲着庞牧去的。
她似乎与昌平知州夫人不睦,言辞间总是戳着对方肺管子,十分犀利。
可怜玉容那姑娘,既要承受其他姑娘们的敌意,又被母亲第一时间推上火架,整个人臊的脖子都红透了。
晏骄看的津津有味,抓着一把话梅味瓜子咔嚓嚓磕的欢。
白宁都给她气乐了,“瞧你这出息,没见过姑娘吗?人家可是为了把你挤下去才来的!”
“姑娘们不好看吗?”晏骄笑嘻嘻看她,又跟主位上的庞牧眉来眼去,“来来来,你不爱看姑娘,咱们就看狮子!”
外头舞狮渐趋白热化,分明是几个人扮的,可默契惊人进退如一,竟真像是一只只狮子活了过来,在梅花桩上扭动跳跃,彼此的打斗也如狮群间相互打闹,很赏心悦目。
百姓们震天家叫好,可惜这里一干人等忙于拉关系,压根儿没几个真心看的。
白宁被晏骄拉着一通说,竟也渐渐入了迷。
“呦,那不是飞虎堂的?”她指着一只金毛大狮子笑道,“难为他们有两人缺席半月,竟也能有此成效!只是过于出挑,你瞧,旁边几只狮子换了眼神,下一步必然要围攻了!”
晏骄顺着看了两眼,注意力却被人群外围挤进来的林平吸引过去。
所有人都在尽情玩乐,可林平却满脸凝重的朝他们这边跑来。
晏骄顾不上看狮子,忙去楼梯口接应,正迎面碰上三步并两步窜上来的小伙子。
“出事了?”虽是疑问句式,可晏骄直接用了肯定语气。
林平对她的直觉盲目信任,也不问怎么知道的,只是点头,见庞牧正一脸痛苦的与几位官员虚与委蛇,便先凑过来与晏骄耳语:“死人了!城西一户人家的男人和三岁的孩子都被砍了头。”
见他似乎有未尽之意,晏骄又丢了个催促的眼神。
林平叹了口气,“杨捕头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