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还立志做绝世巨贪的他倒不是真爱民如子到了这个份儿上,而是……那城南郊可是平安县往这边来的必经之地啊,若是给国公爷他老人家碰上了,一个不小心迁怒自己岂不完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探子飞马来报,“大人神机妙算,平安县衙一行果然碰上了!”
一听这话,孟径庭几乎要当场昏死在马上,恨不得给这厮一马鞭。
去他娘的神机妙算!再这么算下去,你就得给老爷我准备薄皮棺材了。
孟知府一路念叨着“吾命休矣”狂奔不止,老远望见庞牧那鹤立鸡群的背影,三魂顿时去了两魂半,浑身的冷汗洗澡水似的淌下来。
正好又听见一个愣头青吆喝着什么“管不着”的话,他只恨不得肋生双翅,扑倒在庞牧脚下表忠心,索性隔着老远就在马背上大喊起来,“管得着,管得着!”
晏骄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孟径庭也不等马停稳就滚鞍落地,气喘吁吁的朝庞牧行礼,“国”
庞牧眉心微皱,伸出马鞭挑在他胳膊上,率先打断道:“知府大人客气了。”
只是细细一条马鞭,可孟径庭却觉得自己好像碰上了铁棍,整个人竟再也无法下沉半分,不由大为惊诧。
电光火石间,他也回过神来,知道庞牧不愿在外暴露身份,忙顺势起身,从善如流道:“庞大人客气,下,本官来迟,倒是叫诸位见笑了。”
对峙双方的李老爷和薛家庄众人见此情景,都是见鬼一样,不知道这位庞大人到底什么来历,竟叫本地知府老爷都这般的客气。
庞牧懒得多说,言简意赅道:“既然孟大人来了,我自然不好再越俎代庖,还请孟大人自行决断。”
说完,他真就带人退到一边,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见此情景,孟径庭非但没觉得轻松和侥幸,反而头皮发麻,只觉两个肩头都快被巨大的压力压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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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儿是自行决断,这是从旁监督呢!
还不如打从一开始自己就退位让贤,请这位神仙快刀斩乱麻!
想归想,孟径庭还是硬着头皮再次询问原委,结果这回就连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你们看风水便看风水,好端端的,却去碰人家祖坟作甚!”他十分不悦的看向薛家庄众人。
他觉得李青的反应完全正常:谁家祖坟要被刨了还能保持冷静克制?
才刚喊话最凶的青年此刻还是脸红脖子粗的,闻言才要辩驳,一只手却将他按住了。
“族长?”
被他称作族长的老人置若罔闻,先冲孟径庭和庞牧做了个揖,又朝李青赔笑道:“两位大人,李老爷,看来此事是个误会,老汉愚昧,只是忧心族人前途生计,一时不查,被奸人蒙蔽。此事听了两位大人金玉良言,只觉犹如醍醐灌顶,惭愧非常,先代大家赔不是了!”
莫说平安县衙众人和孟径庭,就连那位胖乎乎的李老爷都被他这一出给搞糊涂了,当即不悦道:“薛老头儿,你少倚老卖老,真当你有了年纪就能想起一出是一出?才刚你还污蔑我家祖坟坏了风水,这会儿却又装什么无辜!”
“你平素精明的狐狸似的,区区一个假道士,竟真的分辨不出来?若无你支持,他哪儿来的胆子!”
说完,李青又浑身肥肉乱颤的朝庞牧和孟径庭喊冤,“两位大人,草民真是冤枉,想我李家祖祖辈辈都生在都昌府,长在都昌府,世代本分经商,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不敢说有功,好歹也无过吧?便是那祖坟所在,也是百十年前老祖宗请人看的风水宝地,几代人都这么下来的,也不知怎么就碍了这薛家庄的眼,竟红口白牙的来污蔑,说我李家祖坟坏了他们庄子的风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你李家一代不如一代,我看这祖坟风水也不咋地!”
这话直接就把李青惹毛了,就见他瞬间以不符合体型的矫健原地一蹦三尺高,气的胖脸红一阵白一阵,唾沫横飞的冲着薛家庄人堆儿里吼道:“谁?谁说的?哪个混账敢诅咒我李家?有本事滚出来!”
薛家庄的族长也是脸色骤变,暗骂族人没脑子,忙出言安抚,只是收效甚微。
眼见越闹越不像话,孟径庭偷眼观察了庞牧的神色,当即三下五除二的整治了。
“此事本官已然清楚了,你薛家庄无故挑衅在先,刻意激怒在后,又纵容假道士招摇撞骗,没有一点儿占理,现本官命你们给李青当面赔礼道歉,此事永不许重提!”
若不深究,这事儿这么判实在挑不出错儿,所以稍后孟径庭问起庞牧的意思,他也点了头。
两个衙门的人汇合离去之后,李青复又冲薛家庄众人放了一番狠话,这才呼啦啦离去。
等这三方人马都走远了,才刚一直被禁言的年轻人才按捺不住的道:“族长,真就这么算了?那今年的祭祀?”
“你还有脸提!”刚还谦卑而温顺的族长瞬间换了个人似的,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恶狠狠骂道,“若非你们几个手脚不利索,半夜动手竟还能惊动了李家守墓人,大事早成了,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几个小伙子被骂的抬不起头,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等族长骂完之后,另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的汉子走上前来,低声问道:“族长,听说这知府委实不是什么清官儿,依我说,咱们便使点儿银子……”
“废话!我想不到么?”族长没好气的骂了句,望着孟径庭等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原先那知府老爷确实是个见钱眼开的,可数月前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听说竟立志要做清官了!前儿他才不过托人透了意思,谁知对方直接给打了回来,叫他想也不要想。
这不是见了鬼么?老虎要吃素,贪官要拒贿,妓女要从良……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加荒唐可笑的事情么?
“话说回来,”沉默良久,族长拧眉问道,“那官儿什么来历?怎么瞧着知府老爷对他也颇多敬畏?”
有这么个不知底细的人在此,什么事儿都不好办了。
“前番连年大战,人才凋敝,”那汉子琢磨片刻,试探着说:“当今圣人继位不过三年,自然更急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听说每每院试都要派人下来监督哩,我瞧着那一行人各个气势十足,许是京里来的也未可知。”
京里来的?
族长暗中回忆几回,倒也觉得很有可能。
不过……他拧着眉头望了望京城方向,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若从京城来,难道不该走北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