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晏骄心里还在努力消化她刚才教的两个擒拿手招式,下意识以为她说的是这个,便笑道:“哪里厉害了?这还什么都不会呢。”
谁知白宁摇摇头,颇有所感的说:“你我也差不了几岁,我如今还只靠家人庇护,可你却已自己在外闯荡,有自己的正经营生,谁也不敢看轻你……”
顿了顿,又小声道:“便是不做仵作了,也能开个酒楼饭庄,哪里不厉害?”
其实不管是仵作还是商人,在大禄朝的社会地位都不算高,可白宁说这话时,却是真心实意的赞叹。
她在发自内心的敬佩晏骄可以自食其力。
晏骄一愣,明显诧异于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白宁却难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是白家的女儿,从小衣食无忧,往来的也多是家世相当的豪门贵女,何曾想过世上还会有其他女子,年纪轻轻的就要抛头露面自己打拼?
那日她随晏骄出现场,又稀里糊涂看了验尸,心下大为震撼,回去之后一连两天都心事重重。
“唉。”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是……突然自卑?
姑娘你清醒一点!
你这样的出身到底有什么资格自卑!
好好的一个姑娘忽然唉声叹气起来,晏骄实在看不下去,想了想,便道:“你名下可有田庄地产?”
白宁一怔,倒也老实点头,“自然是有的。”
“平时谁打理?你可过问么?”晏骄又问。
虽然不知她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可白宁还是继续点头,“虽是几个掌柜的看着,可每季都会送进来账本子,偶尔我也会去庄子上、铺子里瞧瞧,不然时候久了,他们难免以为我这个闺阁女孩儿软弱好欺,中饱私囊起来。”
高门大户的姑娘从小就被长辈教导管家、理财,这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收益还好?”晏骄笑问。
白宁模模糊糊意识到她要说什么,面上不由显出一点骄傲,“虽不敢说数一数二,但每月每处少说能剩个几百银子,若是年景好,就更多些。”
“这不就是了?”晏骄拍手笑道,“你瞧瞧你,每年光是手下产业,少说也有几千银子的利,这还不算出息?反观我,一月足足三两银子呐!”
足足三两!打两口锅还搭进去她半匹细棉布!
“这怎么能一样!”白宁给她逗乐了,摇头道,“那些都是家中长辈给的,我不过占个便宜,哪怕没有我,随便给了什么人,还不照样挣钱?”
“怎么不一样?守着金山银山败光了的有的是呢,你小小年纪一年就能挣那么些银子,武艺又出色,这不是本事?”眼见着这姑娘要钻牛角尖,晏骄忙道,“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难不成你生在那样的家里,却偏要衣衫褴褛么?”
“便是我有这点作为,不也是因儿时得家中老人庇佑?不然早就饿死了,哪里又有闲情逸致去学呢!若真要较真儿,我却又不如那些真正从一无所有爬起来的了,比来比去,哪里是个头儿?”
她说的真诚,入情入理,白宁也就慢慢回还过来,有些羞涩的笑了,“晏姐姐,你可真会说话。”
“不是我会说话,”晏骄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腮上软肉,“事实如此,我不过点出来罢了。”
白宁抿嘴儿看着她笑,小模样乖的不得了,哪儿还有初见面时风风火火的张扬?
两人继续往前走,晏骄又趁热打铁道:“我不过顾我自己罢了,可你手下有那么些庄子,就需要有人干活,他们有活儿干,就能养家糊口。你经营的越好,他们的日子也就也好过,这么想想,是不是本事?”
白宁给她夸得满脸通红,双手捂脸摇头不住,“好姐姐,快别说了,我实在当不起!”
晏骄哈哈大笑。
快过年了,街上人流如织,不管穷的富的,面上都挂了笑,满是对新年的期盼。
路边成规模的店铺自然不必说,恨不得日日放鞭吸引顾客,几乎一进腊月就张灯结彩,伙计们俱都收拾的光鲜体面,不少有心的店家还专门弄了些吉祥话儿叫他们轮番说着。便是那些本小利微的流动摊贩,也都换了红布,挂了红灯笼,竭力叫自己穿得喜庆些。
只是这么看着,就很容易被感染了节日气氛。
白宁算是豪门贵女中不拘小节的了,如今更是自己千里迢迢的跑来找未婚夫,在这会儿也够少见,可饶是这么着,也没见过这种小地方的街市,只觉好奇的不得了,看什么都想摸摸。
晏骄越发觉得她可爱,十分耐心的带她逛着,又时不时介绍一番。
两人正在兴头上,忽听前头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叫道:“哎呀,了不得,胳膊断了,你不能走!”
晏骄:“……”
何等熟悉的台词!
白宁一愣神的功夫,就见她已经以一种难以形容的亢奋往声音来源处跑去,忙拔腿跟上。
中间的事情不消多说,只是稍后刘捕头过来,一看这场面就乐了,“晏姑娘,感情如今您专管碰瓷儿啦?今儿没带锅吗?”
锅?!被抓那人突然抖了下,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复杂。
晏骄满脸悲愤道:“那天只是巧合,巧合!”
天可怜见,谁知外头现在给传成什么样儿了!她才没有随身带锅的爱好。
见刘捕头只是笑,晏骄忽阴测测一笑,“锅是没有,汤勺倒有一把,刘捕头跟我回去舀一碗不?”
刘捕头笑脸一僵,连带着他身后两个眼熟的捕快都开始疯狂摇头,“不了不了,姑娘实在太客气了……”
晏骄哼哼两声,决定大发慈悲放过他们,指着那被白宁三拳两脚打趴在地的人道:“这人应该是惯性脱臼,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就给他蒙了。对了,他才刚还试图把人拐到一家什么新开的医馆里去治伤,估计是一伙儿的。”
刘捕头点头记下,又对身后一众巡街衙役道:“听见了么?还不速去抓人!”
晏骄问道:“是我赶巧了呢,还是最近做这些下三滥营生的确实多了?”
短短几天之内接连碰上,这概率确实太高了些。
“姑娘不知道?”谁知刘捕头反而诧异了。
晏骄傻眼,“我知道什么?”
刘捕头上前与她耳语道:“还不是那韩老三?以往这县城内大部分泼皮无赖皆是他的手下,如今不是被大人收编了么?他想替衙门效命,就自觉把手下人先后筛了几回,能改过自新、耐得住的留下,实在整治不好的便都散了。如今城中泼皮已然分为两派,一派是韩老三手下的,另一派就是这些不受约束,又没本事的。他们不肯老实找活儿干,这碰瓷儿乃是空手套白狼,自然就都盯上了……”
晏骄瞠目结舌,“这泼皮还分了三六九等?!”
“那可不!”刘捕头笑道,“这世上什么不分个高低?这两日我们还抓到过团伙行骗的呢,正巧前儿姑娘你抓的那厮还在扫大街哩,年前后活儿又多,如今正好补一个过去。”
说完,就抓小鸡似的拽着那人走了。
快走快走,不然万一等会儿晏姑娘真祭出汤勺来就完了!
那人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扭回头来看,刘捕头抬手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虎着脸喝道:“怎么,还想记住模样报复不成?”
“小人不”
那人才要辩解,却被没什么耐性的刘捕头一口打断,又使劲往前推了一把,“少废话,赶紧走,还有两条街没扫呢!敢打我们衙门人的歪主意,活腻了吗?”
那人:“……”
冤枉,我没打她主意,谁敢啊!
稍后,刘捕头果然将他带到牲畜市场后头的大街上,指着前头一个戴着脚镣的人道:“去领一把扫帚,问问老人怎么做的。”
有牲口的地方都干净不到哪儿去,那股味儿就别说了,什么动物毛、饲料渣滓乃至粪便,还有那也不知是尿渍还是饮用水冻起来的冰面更随处可见,每日都需要人细细打扫。
平时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等做不来体力重活儿的干这些,也算当地官府照顾,给他们找口饭吃。而庞牧来了之后,干脆就把犯了事儿却又不至于判刑的犯人也派过来,赢得百姓上下一片赞誉。
那人被空气中浓烈的牲口臭气熏得几欲作呕,刚想开口就见不远处监工的衙役熟练拔刀,盯着他的脖子,非常蠢蠢欲动,只好又憋憋屈屈的闭了嘴,依言去前头领了扫帚,试探着跟那位“前辈”搭话。
他过去时,对方也闻声抬头,两人都从彼此鼻青脸肿的造型和浑然天成的猥琐气质中看到了某种强烈的同类归属感。
原来,你也是……
“兄弟你也是被那锅?”
“……那使锅的没动手,”新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妞儿,使得好一双铁拳!”
旧人闻言双目大睁,惊恐万分道:“竟还有同伙!”
然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平安县一带界面上悄然起了一则传说:
江湖上新起了一个神秘的女子帮派,四处流窜,神龙见首不见尾,专打碰瓷的,貌似还与衙门有勾结,背景很是过硬……近期尤以一个使鸳鸯双锅和一个使双掌铁拳的妙龄女子组合尤为突出,下手狠辣战绩辉煌,建议众兄弟近期遵纪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