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三是来投诚的。
他老老实实交代了赵光耀命他按马寻人的事, “外头的人只说他是个善人,可小人却知道这是个糟烂肠子, 但凡他叫小人打听什么事儿了, 就必定在憋坏水。”
“大人您固然英明神武, 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他又与那知府孟径庭勾结, 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小人,”韩老三吞了吞唾沫, 带着点谄媚的说,“小人也是来跟您示警啊。”
庞牧玩味一笑,身体微微前倾,“你替赵光耀卖命多久了?”
韩老三的身体抖了抖, 额头上啪嗒落下两滴汗来, 哆哆嗦嗦道:“六,六七年了吧。”
“你们是如何勾结在一处的?”庞牧继续问道。
韩老三听不大出他的心思,偷偷抬眼看了下, 就见庞牧背后的齐远眼睛里似乎都带了杀气,韩老三顿时打了个哆嗦,忙重新埋下头, “小人没什么本事,早年就开了赌场, 后来县令,啊,是您前头调走的那个, 把小人抓了进去,说要砍头。昔日那帮称兄道弟的人非但不帮忙周旋,反而抢了家私钱财跑路……小人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又过了大约半月,竟然稀里糊涂被放回去!就连赌坊贴的封条,也都撤了。”
“小人后来才知道是赵光耀从中调和,又送了那县官儿一大笔银子。赵光耀当时便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人物,小人与他素不相识,却蒙此大恩,当真是感激到了骨子里。”
“小人虽不是个东西,却也晓得知恩图报,便开始替他卖命。”
庞牧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既如此,赵光耀也算你昔日旧主,你可知眼下做的这背主忘恩的事,最叫人不喜?”
背叛这种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样的忠心,自己可用不起。
“小人知错,”韩老三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高声喊道,“可,可小人是有苦衷的!”
一开始,他也不过跑个腿儿、传个话、打探下消息什么的,后来赵光耀见他做事勤勉,嘴巴又严,便渐渐分派了更内幕,也更见不得人的事。
韩老三虽然坏,却还没到丧尽天良的地步,时间久了看得多了,也觉胆战心惊。
赵光耀与本地知府、知县沆瀣一气,一手遮天,背地里做了不知多少腌臜事,随便哪件捅出去都会引发一阵轩然大波。
他知道太多见不得人的内情,只怕提出脱身那日,便是气断身亡之时。
就在这个时候,庞牧来了!
他刚一来,便秉雷霆之怒,一举清除平安县内山匪,又连破几起大案,还清理了县内许多诸如赌场、妓院等污秽场所,现在更是连赵光耀的帐都不买。
韩老三别的不行,看人却很刁钻,立即就敏锐的觉察到这位县令恐怕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只怕在朝中有大靠山。
正好赵光耀又说要找人,韩老三一听就知道是庞牧,当下便留了个心眼儿,哄着来人将事情原委说了。
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你着实打得好算盘,”庞牧冷笑,“不过是想借本官之手扳倒赵光耀罢了。你过去几年内为虎作伥乃是不争的事实,有今日实属咎由自取,竟也想全身而退?”
被窥破心事的韩老三抖若筛糠,整个人都好似被雷劈了,哪里还敢有不好的心思?
他磕头如捣蒜,几乎带了哭腔,“大人饶命啊,小人知罪了,可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人如今想学好了,确实想学好了!”
“那赵光耀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若能除了,也算造福百姓不是?”
庞牧嗤笑出声,漫不经心道:“你也说他与知府孟径庭勾结,而本官不过小小知县,能奈他何?”
韩老三干笑,努力赔着笑脸道:“实不相瞒,小人自认看人颇有一套,那孟径庭小人也是见过的,确实颇有气势,可却实在无法与大人您相提并论。”
之前他只是不确定庞牧是否还会步上一届县令的后尘,继续与赵光耀和孟径庭勾结,所以迟迟不敢动作。可如今看来,只怕要动真格,自然不必再等了。
庞牧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韩老三被看得浑身发毛,口舌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远忽然嘿嘿笑了两声,不怀好意道:“哪怕土匪入伙还要有个投名状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了几句话就想叫大人信你?”
庞牧勾了勾唇角。
韩老三心头一动,膝行向前,“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齐远看了看庞牧,继续道:“替我们留意一个人。”
韩老三喜形于色,“大人尽管放心,找人那是我的老本行!只是不知找什么人?”
既然对方没有直接把自己撵出去,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庞牧朝外招呼一声,“去请晏姑娘过来。”
不多时,晏骄过来,问明原委之后就把之前反复整合过得嫌疑人侧写细细描述一遍。
韩老三一听就呆了。
多年来,他盯过的人无数,可这没名没姓甚至连个大体模样都没有的,怎么找?
庞牧又道:“什么时候这投名状有了苗头,再说改邪归正的事。”
韩老三喃喃几声,一咬牙,“是!”
他才要告退,却又被叫住,还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结果庞牧一开口,他脑袋就嗡的一声,“怎,怎么还要打?”
庞牧摸着下巴道:“如今本官同赵光耀势如水火,你无缘无故过来,又全须全尾的出去实在可疑,未免露了马脚而功亏一篑,还需委屈你做个苦肉计。”
说罢,便抽出一支红签子丢下堂去,“来啊,将他打上十板子!”
韩老三有苦说不出,挨了一顿打却还要谢恩,被抬走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晏骄不太确定的问:“此人也算恶名昭彰,可信吗?”
“一半一半吧,”庞牧想了下,“刘本曾与我说过,韩老三确实想要抽身上岸,可沾水容易,上岸却难,如今来找我,倒也在情理之中。”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此人是个歪才,虽然结交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但恰恰就是这些人消息最灵通,又不会惹人怀疑。若果然能为我所用,日后不知能省多少事。”
晏骄恍然大悟,“大人思虑周全,是我多虑了。”
“多虑总比轻信好,今日我打了他板子,也是叫他长个记性。”庞牧笑笑,又微微吸了吸下鼻子,“你又鼓捣什么吃的了?竟这样香。”
“蛋卷,”晏骄顺势抬起胳膊来闻了闻,果然衣袖上也有淡淡香气,笑道,“被煲仔饭的锅巴勾了昏儿,就想着弄些香香脆脆的东西来磨牙。”
“煲仔饭?什么锅巴?”齐远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新词汇,“我怎么没吃过?”
“没吃过就对了。”庞牧毫不留情的堵回去,又起身道,“走,我也去瞧瞧那蛋卷到底是什么模样。”
齐远就小声嘟囔:“只需你们自己偷着开小灶,哼,这次被我抓个正着,我偏要跟去全吃了!”
三人回到小院儿时,就看见阿苗和杏花两个小丫头扒着厨房门,眼巴巴瞅着,见晏骄回来便如同等待鸟妈妈回来投喂的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眼珠子都亮了。
“姑娘!”
“姑娘你回来啦!”
岳夫人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来,见庞牧和齐远也来了,便笑道:“你们倒是会来,晏丫头才弄了稀罕零嘴儿,又香又脆。”
晏骄重新系上围裙,将那些微微有些沉淀的面糊再次搅拌均匀,然后一手小刷子,略沾一点油往锅底刷一层,另一手拿勺子舀了面糊浇上,然后用刮板略略刮平。
可惜没有专门的小不沾平底锅,不然压根儿不用这么费劲。
面糊在众人的注目下一点点凝固,趁它还没彻底变干,晏骄飞快的抹了些红豆沙,然后用筷子夹着一个边卷起来。
等晏骄又做了一个绿豆沙的,一个枣泥的,第一个就已经彻底干透了。
她的动作轻巧灵敏,好像就只是一刷、一抹、一抖,然后一个个圆筒状的蛋卷就乖乖落到盘子里,越摞越高。
蛋卷既有奶香又有蛋香,滋味醇厚悠长,中间的豆沙、枣泥馅儿甜丝丝的,混在一起吃就不会显得特别干,简直美味加倍。
晏骄一时贪心,馅儿弄的多了些,面糊用光之后还剩不少。
她还没说话呢,齐远就自告奋勇道:“白放坏了可惜,我替你吃了吧!”
这一脸的大义凛然,瞧着可真像是为人排忧解难呢。
众人纷纷投以鄙视的目光。
阿苗忙道:“姑娘,做豆沙包!”
杏花也说:“姑娘,做枣花糕!”
“豆沙卷!”
“山药糕!”
“铜锣烧!”
晏骄失笑,想了下,“炸麻花儿吧。”
她要炸的是那种发面的大麻花,中间可以夹馅儿,蓬松柔软,十分好吃,既能当点心,也能当个早饭。
大雪这天,庞牧照例过来陪老娘吃早饭,主食是叫什么肉夹馍的,一个外酥里嫩的烤白馍从中间剖开,里头塞着满满的酱肉,一口下去简直香的掉渣。
庞牧吃的连连点头,“这个倒好,费一回事能顶好几顿,带着出去也方便。”
晏骄就斜眼儿看着他笑,“我倒是能时常备着,出去办案带它也不难。”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一句,“只要大家还吃得下。”
她这个语气,这个表情,顿时叫庞牧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某些惨烈的画面。
他的喉头上下耸动几回,好算坚持住了。
“人总要吃饭,”他有点儿心虚的说,“回数多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死人他们固然是不怕的,可就怕恶心人!
岳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儿子挨欺负,朝外面灰蒙蒙的天上看了两眼,“正好这个日子,只怕又有一场大雪好下。”
才说完,林平就熟门熟路的摸过来,面带喜色的说:“大人,韩老三来了,说是有消息了!”
庞牧和晏骄对视一眼,哪里还坐得住?二话不说扯了张油纸,包住啃了一半的肉夹馍,又呼噜噜喝了两口粥,这就风风火火往外走。
这动作这架势,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老太太看的直笑,“可算是应了才刚那话,可不就是便利?”
说着,又叫人去将厨房里剩下的白馍馍都照样切开,也学着晏骄那样往里头塞肉,满满当当装了一个大箩筐,又用小棉被盖好了。
“再去大厨房叫些汤水,一并送去前头二堂,就不远不近的搁在火炉边上,告诉那儿的人看着点儿,估计这群孩子还都没正经吃饭呢,等会儿该饿了。忙的天昏地暗的,别再顶风冒雪的灌了满肚子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