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女先生终于请到了府里,恰巧这几日春光正好,苏伊叫人在小花园里,摆上桌椅果盘,跟身边人一块赏春听书。
她听得杂,才子佳人、奇人异事、怪力乱神,只要女先生编得出来,通通捧场。
那些小丫鬟与婆子们,平时缺少打发时间的趣事,难得遇上这么一回,更是听得一听一乍,时而惊呼连连,时而拍手叫好。
正热闹着,青杏面色难看地走过来,青莲见了,小声问:“怎么了,难得大家高兴,你摆这样的脸。”
青杏往苏伊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嗓音,咬牙道:“刚才姑娘让我到屋里再装个果盘,回来时遇见兰姨娘身边的水桃,哼,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开口就说我们这边太闹腾,吵得兰姨娘休息不好,正犯心口疼呢。”
青莲听闻,也冷了脸,道:“这晌不晌午不午的,她休哪门子息?”
“我也这么说,况且我们这离她远着呢,中间隔着丁姨娘和张姨娘,怎么人家不觉得吵,就把她吵到了?还不是故意找事。也不看看什么身份,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么?”
“水桃人呢?”青莲问。
“被我骂了一顿,走了。”
青莲叹了口气,“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唉,难得过几天清净日子。”
青杏也皱着眉,“那怎么办,要告诉姑娘吗?”
“等一等吧,”青莲看了看苏伊,说:“姑娘正开心,别拿这个扫兴。”
她们两个决心暂时瞒一瞒,然而苏伊已经听见了,在心里饶有兴致跟毛团说道:“想不到我也有离宅斗这么近的一天,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剧情我都还记得哩,接下来那个兰姨娘,是不是应该体弱见红小产一条龙了?”
“她都没怀孕,怎么小产?最多给你上点眼药。”
“然后沈二就该急吼吼找我算账。唉……”她轻叹一声,一手抚着自己的脸,柔弱忧伤,“独守空房十多年,再一次见到夫君,他却是为了别的女人而来,命苦哦。”
毛团团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伊伊,咱们正常点不行么?”
苏伊瞥他一眼,又从苦情女主,变成高贵冷艳的女王,“逆子,谁准你直呼为娘姓名?”
毛团团:“……”
行行行,你高兴就好。
晚些时候,沈二果真来了,他近日回府,每天都要到苏伊的小院外站一会儿,跟那痴情的望夫石似的。
以往苏伊懒得鸟他,今天有点好奇,想知道他准备怎么为兰姨娘出气,便见了一面。
沈二喜出望外,忙走近几步,痴痴看着她,“伊伊,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你找我有事?”苏伊问。
“只是想见见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伊暗地翻白眼,到底是这家伙特别酸,还是古人都这样,说个情话都这么磕碜,让人浑身不适,听不下去。
她耐着性子周旋了几句,发觉对方并没有提及兰姨娘的意思,不大耐烦,索性直接问道:“下午我在花园里听书,兰姨娘身边的丫鬟跑来,说我们太吵,闹得你那心肝宝贝心口疼,她怎么样了?”
沈二忙道:“我立刻吩咐那些人,以后谁也不许来打扰你。伊伊,她不是——”
“就这样?”苏伊打断他的话,她的苦情戏份呢?
沈二赶紧又说:“我现在就叫人把她带来,让她给你赔罪。”
苏伊摆摆手,顿时觉得无趣极了,期待已久的宅斗大戏,竟然还没开场就已经落幕,“我累了。”
“那……你早些休息。”沈二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二房偏院里,兰姨娘靠在榻子上,绞着手帕,恨恨道:“二爷又去了那个院子?”
水桃蹲在地下给她捶腿,回道:“姨娘何必伤神,府里谁不知道,二爷最喜爱的就算姨娘您,就算现在一时被人绊住,早晚也会回道您身边的。”
“哼,自从她从那个院子里走出来,二爷就再没踏进我房里一步。”兰姨娘咬着牙,眯眼恨声道:“既然关了自己十几年,为什么不继续关着,关到死呢?”
那个死字,被她咬在牙齿里,只发出一丝气音。
门外忽然传来小丫鬟欣喜的声音,“姨娘,二爷向这边来了。”
兰姨娘顿时坐起身,道:“你没看错?”
“错不了,奴婢盯着的,看二爷要进院子了,赶紧跑回来跟你通报。”
“快,快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有。”兰姨娘面带喜色,走到铜镜前,匆匆忙忙左照右看。
水桃替她整理衣裳,笑道:“姨娘好得很,保准二爷一见就舍不得走了。奴婢看啊,二爷肯定是听说了下午的事,知道姨娘身体不适,特意来看您的,到时候,您只需在二爷面前委屈地说上几句,还怕他不给您出气么?”
兰姨娘看着镜中姣好的面孔,轻轻笑起来。
丫鬟打起门帘,沈二从外面走入。
兰姨娘莲步轻移,迎了上去,面上几分欣喜,几分委屈,楚楚之姿,叫人见之心怜,“二爷……”
沈二未曾看她,往日温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沉郁,直接问水桃:“下午是你打扰了太太的兴致?”
水桃心头一跳,忙求助地看向兰姨娘。
“二爷,是兰儿——”
“来人,拉下去掌嘴。”沈二道。
门外顿时挤进来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一人一边,押了水桃就走。
水桃吓得花容失色,“二爷饶命!二爷!姨娘救我!”
“二爷,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二爷?”兰姨娘看着自己的丫鬟被拉走,忙扯住沈二的衣袖,面上泪意涟涟。
然而往日浓情蜜意的男人,这会儿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在烛光下,一边端详,一边摇头,“以往觉得你的眼睛最像她,现在看,并不怎么相似,她从来不哭。”
他甩开手,冷眼看着兰姨娘踉跄了几步,语调叫人心头生凉:“既然身体不好,心口总痛,以后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养病。”
说完,再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兰姨娘又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方才还娇艳无比的面容,此时只余一片惨白,仿佛花期未尽,花儿却已经凋零。
不过一夜,整座沈府的人都知道,从前风光无二,占尽宠爱的兰姨娘,忽然就失宠了,原因只是她打扰了二太太听书。
不论此前,府里是否有人如她一般蠢蠢欲动,眼下都前变得所未有的安分。
众人此时才知道,二太太将自己的小院封锁,而二爷从不过问,并不是他不想理会,而是求而不得,不敢碰触。
沈书瑶听闻,却不觉得意外,她便知道,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见到那样的绝色却不心动。只是不知,父亲这样的举动,真的能得太太欢心么?
这府里,大约只有苏伊对此不感兴趣,她现在每日起来,先跟来请安的沈书瑶吃饭,然后听听书、看看账本,偶尔到戏园听戏,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点附和想象中米虫的生活嘛。
这几天,她也感觉到有人隐在暗中观察她,只是没发觉恶意,就随他去了,反正对方若有什么目的,早晚要与她面对面。
她原先以为,那或许是瑞王的手下,当天对方拦她,虽然后来走了,可看起来明显没死心,还有后招。她倒不担心,事到临头再见招拆招就是了。
只是这回她猜错了,那是宫里的人。
德海公公整理着查探来的消息,去跟皇帝汇报。
“是她?”皇帝道,“当年京城第一美人,朕倒有所耳闻,只不过,她嫁人后就没了消息,原以为是在后宅相夫教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恩怨。听起来,称不上贤良淑德……”
皇帝皱起眉心。
德海公公低头不语。
没一会儿,皇帝又道:“罢了罢了,那臭小子……”
德海公公这才继续道:“前些日子,这位苏夫人似是想通了,不再整日拘在院子里,与外界有了来往走动,恰巧王爷南下归来,道宁大人府上赴宴,两人无意间见了一面。”
皇帝哼了一声,“算起来有些日子了,难为他沉得住气。”
“呃……”德海公公小心道:“数日前,王爷曾在沈府侧门,将苏夫人的轿子拦下……”
“混账!”皇帝瞪眼,“光天化日,他想做什么!”
德海公公又沉默。
皇帝骂了两句,来回走了两步,沉吟道:“既然苏氏在沈府不如意,不若放她自由身,只是,不能由朕出面,不然,日后瑞王娶了她,史书还不知如何记载,那混账有个杀星的名头已然足够,不需要再因德行叫后人诟病,德海,你可懂朕的意思?”
德海公公忙道:“陛下对王爷一片慈爱之心,天地动容。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作为皇帝身边头一号人,德海公公自然明白皇帝要他做什么。
苏氏要和离,但皇帝、甚至朝廷都不能露面,不然,转头她嫁了瑞王,但凡不是个傻子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硬抢了别人的夫人,给自己的侄子,瑞王的名声就不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