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梁孟冬始终拒绝与女生合奏,尹嘉陵一计不成,设计了一次琴房会面。
那是个深秋午后,琴房窗外的梧桐叶子簌簌地响,如同雨落。一阵风过,叶子大多有些眷恋树梢,有几片被吹起来,幽幽在半空盘旋,缓缓落降,不肯着急亲吻地面。
梁孟冬正练琴,嘉陵带着吕宋宋推门而入,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孩。
黑外套,盘发,一双乌瞳咄咄逼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望过来,像是可以直接扎进人心里去。
他稍稍偏开目光。
“余同学,这位就是梁同学,预祝你们的《春天》合作成功!”嘉陵介绍完,自说自话鼓起了掌。
十音愣了愣,宋宋说找她来琴房看个谱子,她没想到是这事。不过她刚才老远听着琴声了,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个在静默中彷徨思考的影子……
再见到这个表面冷若冰霜的少年,可他的眼睛一点都不冷,它们像是被洗过的一样,清澈逼人。
梁孟冬顿了会儿,冷嗤一声,望着她说:“我有钢伴了,是嘉陵弄错,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
十音只觉得,浑身血液本来全都好端端的,静静潜伏在血管里。它们原本相安无事地流淌,却在他再次望来的那刻,停顿了一瞬,有突突的滞涩感。
宋宋很尴尬:“十音……”她恼得直瞪嘉陵,让你不要弄、不要弄,梁孟冬这种臭脾气,让我同学面前怎么做人?
“我本来是没时间,”十音在笑,“不过现在可以有。我为之前在论坛上回帖的话正式道歉。梁同学,预祝合作愉快。”
十音上前,大方伸出手。
梁孟冬很不适应,一动没动:“不必了。”
哼,不是都没应征?
十音在坚持:“有必要。”
嘉陵和宋宋都有些惊讶,这位余同学,宋宋还不算熟。好在她成天开开心心的,才来附中,已经交了不少朋友,是特别容易相处的性子。这才想法叫来了人。
居然那么勇敢?
梁孟冬僵在那里不说话。对这个听不懂拒绝的女同学,他是啼笑皆非。任是他这样,女孩还是伸着手,目光直直锁着他,眸子里的笑意盛不住,仿佛要淌出来。
她的眼睛会说话,像在说没关系,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孟冬!”嘉陵想开口劝,他本以为当着女孩的面,孟冬至少会给他面子,结果他直接拉下脸!
“哼。”梁孟冬冷笑,琴已经重新拿起来,搁在颊畔,“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别打扰我练琴。”
琴声已起,嘉陵气得说不出话。
“好的。”十音以为那是对她说,收起一直伸着的手,思量了一下,和着他的琴声,认认真真问,“还要考试对么?我先去准备谱子,你有没有偏好的版本?”
梁孟冬只顾拉琴,气氛诡异。
十音说:“那我去问老师吧,两周后我来找你面试。不过你也要加油!”
嘉陵和宋宋都惊呆了,这位余同学居然是越挫越勇的性子!
出了琴房大楼,宋宋还是略有担心:“十音你真没问题?我怕一直会是缺席排练的状态,梁孟冬这个人,说不定最后都……”
十音反而安慰她:“放心,我们会合作成功的!”
嘉陵有点纳闷,这位是从哪儿来的自信啊?
又是为什么那么执着?他都有点不敢执着了……
“一见钟情。”十音直截了当,在琴房门外给了答案。她思量一瞬,再次确认,很开心地笑了,“应该是的,我没有经历过,但想必这就是怦然心动了。从今天起,我会把心交给梁孟冬,他一定也会懂。”
宋宋满脸黑线,小心地问:“十音,那个帖子,后来的内容你读到过的哦?”
“她们都放弃了,我不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事情!本来我告诉爸爸妈妈,高中不谈恋爱,他们笑我会做不到,我还不信呢。以后肯定要被爸妈嘲笑了!“
二位同学心说,这女孩爱里泡大的,没受过挫折,无法无天啊。
但又并非那种跋扈性子,有几分可爱的执着。
“特别感谢你们。”十音很诚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情,没想到那么美好,心跳得好快,到现在指尖都在发烫。其实我在视频里看到他的手,就心动了,不然都不会评论;没想到他的琴声是那样的,那么美好,再看真人的眼睛,像梅花鹿,简直柔情似水。”
现在他不在眼前。
但他的目光,她好像可以听见。捂住双耳就能听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
她说得脸蛋绯红。
嘉陵脑门上都是汗,宋宋也觉不可思议。
梁孟冬同学是有些魅力,着迷于他难以企及的天赋、更为他外型迷惑、前赴后继的妹子或许一直都有。
但这人……柔情似水?要么是见了鬼!
后来到了大学,两人经了些磨难,真正出双入对。嘉陵人前最爱夸自己居功至伟,逢人就说,他俩头次相亲是他安排的!更嚷着要孟冬请最高规格的谢媒酒。
嘉陵忘了最坚持的人是十音,以及大一初入学时的孟冬自己。
十音以为孟冬不会理他,不想他不但理了,那家餐厅起码请掉他百来张原版唱片钱。
彼时虽说孟冬周末也在教课,自己毕竟还是学生,课费收入有限。十音替他心疼钱,结果孟冬问这吃货:“今晚你切那块雪花牛的时候,心跳快不快?”
“快。”
“指尖烫不烫?”
“你怎么知道的……烫。”
“有没有觉得那块肉特别让人心动,柔情似水?”
“嗯嗯。”十音不住点头,孟冬真是懂她。
“那不就行了,”他捏捏她的脸,“尹嘉陵看到账单也很开心,皆大欢喜,很值。”
十音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心跳快、指尖烫、心动、柔情似水,不都是她初见孟冬那天,对嘉陵描述的词汇?
那家伙统统转述了一遍,孟冬是在嘲笑她!
“梁孟冬!”她窘得脸涨得像火烧云。
“当面不敢说?”他还在笑她。
“嘉陵几时告诉你的?”
“嗤,你说呢。”
“都三年了,你记性真好,记仇。”
“这是记仇?”他轻笃她脑门,俯身却去啄她嫣红粉面,同她低语,“期末演出结束再去,不带别人。”
大二上的那次新年演出,十音又成了梁孟冬的钢伴。
这次是他邀请的十音,他没有找错人,演出堪称轰动。连孟冬这个几乎不夸人的搭档本人,结束给了她极高赞誉。
演完当晚他就带她去了那家餐厅,吃的时候很享受,吃完十音哀叹:“真贵。”
“不爱吃?”
“爱吃。”
孟冬说:“吃你的,下次再来。”
“一次吃掉梁老师十节课,”十音很过意不去,“下次我请。”
高三尾声,十音家里发生了大变故,父亲离世,父亲经营的医药企业一夕间宣告破产,家中大部分资产,也全都用于抵债。
从大一起,十音不得已转了音教专业,申请了助学金。妈妈是盲人,也需要照顾,她必须去赚取房租以及母女俩的其他开支,过得艰辛。
孟冬知道这家伙格外要强,平时并不阻止她接活。
她说要请客,他凶了一回说什么你的我的,被十音瞪回去,居然就答应了。
但过阵子十音真攒够钱,欲拉着他同去时,梁孟冬非说不想吃饭,有两张唱片,我翘首盼等了很久,刚刚到货,你必须给我抢到手。
孟冬不擅言辞,十音一度总有抱怨,觉得这个人到底是她追来的,他又忙又不肯表达感情,总是不够珍惜、用情不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