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很清楚, 贤妃为何会这般行事。
只有那等没什么脑子又自以为是的人, 才会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 只会拿刑罚来压人。像贤妃这样在宫中许多年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候该硬。
贤妃今日这一番话, 就是软着来的, 纵然是被萧元景知道了也没什么妨碍。
若南云不识好歹, 她自然还有旁的法子在手。
南云心中看得明白,知道贤妃如今这模样七分都是夸大出来的,但她也压根无从辩驳。
南云纵然是有几分小聪明,到了贤妃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贤妃将她的死穴摸得一清二楚, 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地掐在七寸之上, 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或者说, 这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萧元景待她这般好,她又能如何回报?
两人相识至今,仿佛从来都是萧元景帮着她, 不求回报地做了许多, 而她却压根未曾给过萧元景什么。
先前是身份悬殊, 她没什么能做的, 可如今却不然,明明有伯恩侯之事摆在那里,只要认回侯府就能替萧元景免去不少麻烦,可她仍旧没应。
而来之时,她着意吩咐了柳嬷嬷不许提及半句有关事宜,大半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享受着萧元景的付出, 却并不想做出让步,来回报。
先前伯恩侯威胁之时,已经旁敲侧击地提过一次。
萧元景倒的确没放在心上过,只说无妨,她便也自欺欺人地揭了过去,不想面对此事,好像不提不看,就能回避掉自己的自私似的。
她掩耳盗铃,得过且过,所以如今在贤妃的质问面前无可辩驳、无处遁形。
南云活了近二十年,自问并不曾对不起哪个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是亏欠了萧元景。
“我并不会勉强你去如何做,”贤妃看着她这模样,心中已有七八成胜算,便又趁热打铁道,“只不过你若是想让他好过些,便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南云低垂着眼,她紧紧地攥着衣袖,指节已然泛白,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些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很是为难的决定一般。
她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抿着,片刻后总算开口道:“娘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她颓败的脸色,却已经将心思泄露出来了。
贤妃唇角微动,长舒了一口气,又说道:“如今是紧要关头,为了阿景平安顺遂,少不得要让你受些委屈。但他是将你放在心上的,等到将来,必定会好好待你,本宫亦会记着你今日的好。”
她这么说,表面上像是安慰,顺便承许个以后的好处,可实际上却是怕南云反悔,趁机再添一把柴罢了。
南云心知肚明,并没半点喜色,只是又说道:“娘娘放心。若是没旁的事情,我这就回府去了。”
贤妃欲言又止:“阿景那里……”
“您放心,”南云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同他提起。”
若是提起,又能说什么呢?她没那个脸。
再者,若真是提起,萧元景八成不会与她置气,但总是难免会怪贤妃。她已经够对不起萧元景的了,并不想再害得他mǔ_zǐ 离心,那罪过就真太大了些。
听她这么保证后,贤妃总算露出个真切的笑意来,带了些怜爱:“好孩子。”
南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便离开了。
贤妃微微颔首,并没动弹,目送着她离开后,眉尖一挑:“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旁的且不提,若姜南云回去之后,真能老老实实不耍花样,劝着萧元景立正妃的话,那她那份心倒是真的,贤妃也不介意将来待她好些。
至于愧疚,那是没有的。
贤妃并不觉着自己此举有何不妥,萧元景被情爱冲昏了头,她自然得纠正才好。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姜南云出身不好,担不得王妃的位分。
先前萧元景曾隐晦地将南云与贤妃当年处境类比,寄希望于贤妃能为此共情,不要为难南云。在他看来,南云是与贤妃一样重要的,可在贤妃看来,南云的出身却是比不得自己半点,自然不可能感同身受。
料理完南云的事情后,贤妃又在齐府多留了些时候,她好不容易能够回家一趟,总是拖到宫门将要落钥之时方才回宫去的。
至于南云,则是乘车回了王府。
她一路上都安静得很,半句话都不多言,脸色仍旧如同白纸一般,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贤妃如何体罚了她。
柳嬷嬷看得忧心忡忡,她跟在南云身边数月,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如今只觉着格外心疼些。犹豫许久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若不然您就认下伯恩侯府吧……我知您心有芥蒂,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都比劝着王爷娶妻要好。”
贤妃是觉着,只要南云肯知情识趣地让步,这事就算是成了。可柳嬷嬷却是一想,就心惊肉跳的,压根难以想象萧元景听了这话后会作何反应。
“就算是认回侯府,也就是名分罢了,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面,”柳嬷嬷苦口婆心道,“有了这个名分,您就能光明正大地坐上宁王妃的位置,届时哪怕是不想认,那也成啊。”
这其中,能耍赖的地方太多了,可南云却偏偏不肯去做,着实是让柳嬷嬷无奈得很。
南云听了她这话后,沉默许久,忽而开口道:“先前,您足有好些天不在府中,说是家中有事……但实际上是去替他办事,追查我的身世了,对不对?”
只要将来龙去脉都串起来,此事并不难猜,只不过南云先前一直逃避这件事,并没多问罢了。
柳嬷嬷噎了下,默认了此事。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既然王爷能查到我的身世来历,那么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他应该也清楚才对。”南云端坐在那里,说着这些话,脸上却并没什么难过的神色,“可他却半句都不肯多提。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那些事太过不堪,他怕我难过,对不对?”
柳嬷嬷绷紧了脸,她并不敢回答南云的问题。
“就我所知,伯恩侯当年背信在先,欺骗在后,以至于事情不可收拾。”南云轻声道,“那么他后来又做了些更过分的,才会让你们谁都不敢向我提起,对不对?”
这下白了脸的换成了柳嬷嬷,她的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伯恩侯为着当年事寝食难安,所以想要我的谅解,来寻求些许慰藉。我若真应下了,宁烟在九泉之下,可会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女?”
南云原也没指望从柳嬷嬷那里得到回答来,她自嘲地笑了声:“只不过到头来,我终归还是不孝。”
但凡是人,总是难免自私。
南云做不到去劝萧元景改立正妃,所以犹豫挣扎之后,还是只能选择对不住宁烟,依着伯恩侯的意思“认祖归宗”。
当初在茶楼,她走得干净利落,到头来却还是得向伯恩侯低头。
柳嬷嬷欲言又止,想要劝解上两句,可南云却摇了摇头:“您不必说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世上并没两全法,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那也太贪心了。
及至回到宁王府时,萧元景恰好从宫中回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南云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露出些笑意来。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萧元景亲自扶着她上了台阶,过了门槛,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南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事情要托桑榆帮忙,便去她那里走了一遭。身体并没不舒服,许是有些累了,回去之后休息会儿就好。”
萧元景并未起疑,只随之调侃道:“那我抱你回去?”
身后还跟着好些嬷嬷、小厮,他却并没当回事,仿佛人都不存在似的。
“不要,”南云脸颊微红,说话时都磕绊了下,她轻轻地握着萧元景的手腕,小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她语气温柔,带着些说不出的眷恋,很是深情。
萧元景听得心都软了,又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腰间比划了下:“明明有孕在身,怎么你近来却像是瘦了些。”
说着,又回头吩咐柳嬷嬷道:“让小厨房用些心,多做些菜色来。”
柳嬷嬷跟在两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闻言,连忙应了声。
南云无声地笑了笑,牵着萧元景的手,不疾不徐地向风荷院走去。
她心中虽已经做了取舍,但并没准备立时就去做。
一来是陡然改变主意要认下伯恩侯,萧元景怕是会因此起疑;二来,再过几日就是姜父的祭日,她并不想在此之前横生枝节。
纵然是有什么事,也要等祭日之后再说。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眼见着祭日将至,南云同萧元景提了此事。
萧元景闻言,犹豫了片刻后,答道:“我随你一道回去。”
“你若是有事要忙,就不必……”
没等南云说完,萧元景便正色道:“便是有什么事,也得给这个让路才对。难不成你父亲祭日,我却不管不顾?”
若是寻常妾室,能回乡去祭拜已经是不易,断然没有王爷亲自跟着去的道理。只不过两人到如今,早就心照不宣,南云也不会再拿什么地位一说来扫兴。
更何况此事之后她认回伯恩侯府,便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夫妻,这倒也无妨。
更何况南云私心,的确是也想带着萧元景回去的,若父亲在天有灵,想来见着也该放心了。
“那好,”南云点点头,“明日一早,咱们一道回去。”
两人正说着,外间有侍女通传,说是桑姑娘来了。
南云愣了一瞬,随即想到先前自己托桑榆代为打听的事情,眼皮一跳,立时站起身来要出去迎接。
只不过她才刚起身,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哪急在这一丝半会儿了?”萧元景无奈地笑问道,“她这次来,是又有什么事?”
他早前总是醋桑榆,如今却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南云想了想,如实道:“母亲先前随我去桑家铺子时,见着了容安,自那之后就总是疑心他是我那当年走失的幼弟。我见她始终放不下,便托了阿榆想法子验证……如今她过来,想必是为了这件事。”
她先前并没提过,萧元景也不知道有此事,神色当即正经起来:“既是如此,那你们聊就是,我就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着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