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景像来说话算话, 如今说走, 便也没久留, 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便快步出了门。
南云则是若无其事地到正房去,寻了几句闲话同母亲聊, 以防万一会见着萧元景。
她一边同母亲说着话, 一边竖着耳朵留神听着, 及至外间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彻底落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不合时宜得很,但她还是莫名想起来方才萧元景调侃的那句偷情, 脸又不由得有些热。
他在这种事情上不着调得很, 可每每却又说得让人没法反驳。
姜母见南云的神情不大对, 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淋了雨,有哪里不舒服?”
“无妨,”南云连忙摆了摆手, 又寻了个借口出门躲开了, “我去煮饭。”
送走萧元景后, 南云便再没什么可担忧顾忌的, 又恢复了先前悠闲自在的状态。她不慌不忙地到厨房去准备了晚饭,及至晚间,又捡起针线,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完成大半,觑着天色不早,方才吹了蜡烛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 南云收拾完家中的杂事后,将那香囊给绣完,带着它去了桑家。
昨日与桑榆分别之后,一连串的事情闹得她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已经太晚,并不方便再到桑家去。但她心中始终还记挂着先前的事,便想借着送香囊的功夫,去见一见桑榆。
南云心中斟酌着,想着到了桑家该如何说,结果倒是巧了,还未进门,就见着桑朴随着桑父出门来,手中还拿着农具,像是要下地干活的样子。
一见这模样,南云便不由得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解决了,总算是没白费桑榆的一番折腾。
南云先前是随着桑榆到桃花巷去一道寻人的,桑朴如今见着她,也觉得没脸,支支吾吾地问候了声,便替父亲拿过农具来,快步离开了。
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不大自然,像是身上有伤似的。
桑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又同南云道:“是来寻阿榆的吧?她在家中,进去吧。”
南云并没多说,点点头问候了声,便进了桑家。
桑榆正在院中翻晒干菜,见她进门后,手上的活也没停,笑道:“你且等我会儿。”
“我这两日在家中绣了个香囊,”南云同她熟悉得很,自是不必见外的,垂手在一旁看着,“是你喜欢的石榴花样式,特地来送给你。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有劳你帮着照料了。”
“若论这么细,我岂不是还要送你个什么,好谢谢你前日里冒险陪我到京中去?”桑榆随口开了个玩笑,“不必这么客气。”
南云也笑了声:“倒不是同你客气……你只当是我近来练了女红,绣来给你,想要讨两句夸赞就是。”
等到将筐中的干菜都翻晒妥当,安置在院中,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南云手中将那香囊给勾了过去,拎起来细细打量了眼,颇为捧场地夸赞道:“哟,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这绣工,的确是长进了不少。”
两人玩笑着进了房中,桑榆又泡了茶来,给她倒了杯。
南云捧着茶盏,这才小声问了句:“桑大哥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眼下来看,算是吧。至少如今能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呆着,能跟着下地帮忙去,不想着往桃花巷跑了。”桑榆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却并没什么高兴的意思,很是平静地同南云讲了昨日的事情,“昨日一早我趁着你家宁王殿下的车回了家中,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才算是回到了家中。”
南云眼皮一跳,因着是在说正事,便没去纠正桑榆话中的“你家宁王殿下”这个说法。
“我爹心中原本就憋着气,见了他后,直接动棍棒打了一通。”桑榆信手指了指门外,“又罚他在那水缸边跪了半晌。”
难怪方才桑朴是那么个模样,走路都显得不大顺畅,脸上的气色也很不好。
南云奇道:“你娘没拦?”
“她倒是想拦来着,被我给按住了。”桑榆撇了撇嘴,“我没上去踹他两脚就是好的,做的混账事情,哪有那么轻易就揭过去的道理?”
南云给她添了茶,劝道:“消消气。一时走岔了路,能回头就好。”
桑榆却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且看着,等他都改了再说。”
先前倚红楼的事情算是将她给气着了,并不是说兄长道个歉就能翻篇的。
“算了不提他,”桑榆嫌弃地摆了摆手,脸色总算是和缓了些,同南云笑道,“宁王殿下呢?”
南云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自己身上,莫名心虚地咳了声,掩去其中的曲折不提,含糊不清地答:“自然是回王府去了。”
“我先前虽听你说,可终归担心,昨日见了宁王殿下后,算是能放下心来了。”桑榆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南云反问道:“何以见得?”
虽说她自己不承认,但这举动,的确像是想要听桑榆多夸两句似的。
桑榆了然地笑了声,而后道:“他待你好,又上了心,只这一点就够了。更何况家世品貌无一不好,这样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若不是真将南云放在眼中,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同她闲聊那么些话?无非就是想要听一听南云少时的事情罢了。
桑榆看得很清楚,所以也就投其所好,说了不少。
见南云却并没什么喜色,桑榆奇道:“这样的郎君,你难道还不满意?”
南云迟疑道:“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缘故?”桑榆随即追问道。
南云叹了口气。
萧元景待她的确是好,她虽迟钝,但却并不傻,许多事情细想之后也能明白过来。
若是在旁人面前,南云并不会多言,可桑榆是她自小到大最好的手帕交,有些不能同母亲说的话,也就只能同桑榆商量一二了。
所以犹豫良久,南云咬了咬唇,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如今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恐不能长久。”
萧元景这个人脾性如此,若真是看上了什么东西,便会毫不吝啬,将大半的心力都倾注其中。就譬如他曾经有段时间喜爱金石碑拓,散尽千金四下收集着,更是专门在藏书阁中辟了地方来存放。
也正因此,这些年来时常有人投其所好,送这些东西过来。
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萧元景其实早就不似当初那般喜爱,就算是得了珍品,看一眼后便束之高阁,还不如南云上心。
南云跟在他身边随侍,却是将此看得明明白白。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并没什么独特之处,只得萧元景倾心的,容貌也好、学识也罢,虽都很说得过去,可却称不上数一数二。
萧元景如今对她,就像是当年对那些金石碑拓,入了眼起了心思,喜欢也是真的喜欢,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歇了兴致。
萧元景这样的出身,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情与行事,这世上许多东西于他而言皆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喜欢了就要,不喜欢了就丢开。
不必负什么责任,也没人敢去同他讨什么承诺。
可南云不一样,她骨子里是个长情的人。
所以无论旁人怎么同她夸萧元景,她都是不肯轻信,更不肯彻底放下防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