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浮现出一个软糯白净的小娃娃,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眼巴巴地说我不吃我不吃的样子。福宝听他一笑,顿住了:“定坤哥哥,你笑什么啊?”萧定坤依然笑:“没什么,你真不吃呀?那我去买一根自己吃?”福宝脸上红红的:“好像吃一根也行……”他自己买一根吃,不让她吃,那她眼睁睁看着多难受啊。萧定坤看她这个样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当下放了行李,过去要了两根冰棍,全都递给福宝:“先帮我拿着。”福宝:“嗯嗯。”于是萧定坤左手提着床单包成的大包袱,右手提着搪瓷缸子脸盆暖壶等零碎,而福宝在前面举着两根冰棍,边走边吃。京师大学是百年名校了,宿舍楼也是有些年代,还保留着解放前的建筑风格,青砖绿瓦,还有爬满半堵墙的爬山虎。走进宿舍楼,舍管阿姨让登记了下,萧定坤才得以进去。到了宿舍里,已经有一个女生在收拾东西了,福宝忙和人家打了声招呼。那个女生穿着碎花衬衫,衣着干净利索,扎着两个辫子,戴着眼镜,见到福宝后,眼中有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她就看到了福宝身上的衣裳。福宝的衣裳是她们县城里很好的了,但是那种样式在首都依然看着落后,还有脚上那双鞋,更是透着土气。城市里都穿方口鞋,或者现在流行的军绿色解放鞋,但是福宝的鞋还是两边棒子的老式手纳布鞋。在看清楚这个后,女生淡淡地和福宝打了一声招呼,便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这个时候萧定坤也进屋了,把那堆行李放在地上,看了看宿舍的情况。宿舍很简单,一共有三张木头上下铺床,最先进来的那位女同学已经占据了靠窗户的下铺位置,那应该是最好的位置了。他问福宝:“你用这个床吧?”这是那个女同学对面的床铺,也靠窗,也是下铺。上铺的话,上下总是不方便。福宝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想法,点头:“嗯。”这时候她手里的两根冰棍,一根已经吃差不多了,她赶紧把另一根递给萧定坤:“定坤哥哥,你先吃吧,别化了。”萧定坤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吃了,然后开始帮着福宝拆行李,收拾东西,雪花膏,暖壶,被褥,统统拿出来,衣服则放在床头处的柜子里,还有带来的茶叶蛋,放在窗台通风的地方,回头慢慢吃了。这边萧定坤忙前忙后地搬东西拆东西,旁边那个女生收拾好了,看过来。她看到萧定坤后,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年代的衣裳其实并没有太多花样,但是她依然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不像那个舍友一样是农村来的,这个男人穿的是现在流行的军绿解放鞋,白衬衫很白,领子很挺,袖子半挽后露出小麦色的胳膊,手腕上戴着的表一看就是很稀罕的手表——至少她没见过。再望向福宝,她的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打量。福宝倒是没多想,依然埋头收拾着,收拾差不多了,她对萧定坤说:“定坤哥哥,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没多少事了。”萧定坤:“我陪你先去吃点东西,再看看买点日用品。”学校附近没什么商店,但是对面的家属区有个小卖店,有日用品可以买到。福宝带的东西并不多,还需要再买一些。福宝:“不用,我现在带的也都够用,不用买。”萧定坤见此,也不勉强:“那我先回去了,给你写下过去我那里的路线,万一有事,去找我。”说着,他从衬衫兜里掏出来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地址,又告诉福宝乘坐哪路公交车过去,都嘱咐好了,这才离开。送走了萧定坤,福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顿时没了依靠,不过又觉得松了口气。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她对萧定坤既依赖,又觉得陌生。萧定坤走了后,她和现在唯一的舍友说了会话。这位舍友的衣着一看就不是农村来的,问了问才知道,叫李娟儿,和福宝是一个省过来的,只不过是人家是省会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因为一省的缘故,两个人再看向彼此都有了几分亲切,李娟儿想起来什么:“你叫顾福宝?”福宝赶紧摇头:“不是,我小名叫福宝,大名其实叫顾丹阳。”顾丹阳?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李娟儿是意外的,之后顿了顿,才笑着说:“原来是你啊?”福宝:“啊?你认识我?”李娟儿点头:“你考得特别好,好像是咱们省里最高分,我听我父母提起过。”说起这段来,李娟儿显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家里条件好,学习有环境,父母也能帮自己,从小也是特聪明的,没想到竟然败在一个乡下姑娘手里。还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乡下姑娘。福宝倒是没多想,她觉得难得是老乡,又是舍友,两个人可以互相照顾了。李娟儿看了福宝一眼:“对了,刚才陪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啊?你亲戚啊?”福宝:“他啊,以前在我们乡下当知青,我小时候认识他,不过现在也十几年没见了。”李娟儿了然,她就说嘛!正说着,其它几个女生也陆续到了,有父母陪着来的,也有自己提着行李来的,有和福宝李娟儿差不多一样十八九岁的,也有二十几岁的,甚至还有一位叫王风华的,都三十岁了,是已经结婚了的,男人孩子陪着来的。当天自然是一番闹腾,最后家属们都去外面招待所住了,总算清静下来,晚上去食堂吃了点东西,大家收拾一番,洗漱过后,就开始要睡觉了。李娟儿换上了一套睡衣。住在福宝上铺的冯美妮二十岁,农村来的,见到李娟儿的睡衣,纳闷了:“这是啥?怎么睡觉还有换一身?”她的口音中带着浓浓的北方某地调子。李娟儿蹙了下眉,望向冯美妮:“这是睡衣啊。”说着,她疑惑地道:“你睡觉不换睡衣啊?”冯美妮:“睡衣?睡觉还得有睡觉穿的衣裳啊?我们都是脱光了就睡!”说着,她利索地把自己的外衣脱了,挂在床头,身上只剩下内衣。李娟儿:“……”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望向了福宝。福宝也是一脸懵,原来睡觉的时候还要专门穿睡衣啊,她都不知道这个。她看书多,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书上人家不讲睡觉穿睡衣的事。她娘给她置办了好几身新衣裳,但都是外面穿的厚实外套大衣或者夏天的衬衫什么的,可没说要花钱在睡觉的衣服上。毕竟农村人,吃饱穿暖是最主要的需求,谁也没想过睡觉还要有专门的衣裳啊!李娟儿疑惑地望向其它几位:“你们也不穿?”丁卫红笑,那笑里有点不屑:“我穿啊,一个睡衣而已,当什么稀罕玩意儿呢!”李娟儿没搭理丁卫红,看向其它几个。事实证明,另外四位,除了丁卫红王凤花知道睡衣外,其它三位,都是和福宝一样茫然懵。宿舍里一片尴尬。最后还是王凤花说:“农村不兴睡衣,大家俭朴,随便穿个啥得了,还凉快呢!其实没啥,随便穿个衣裳对付下,咱是节俭朴素,学校里不兴资本主义那一套。”王凤花是知道睡衣的,以前她也是城里人,都是因为下乡才去农村的。她现在三十一岁了,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上小学,小女儿四五岁了,现在她来上大学,男人就要一个人在老家上工,家里条件也不好,当然不会穿什么睡衣。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会体谅人,就帮着几个不知道睡衣的女孩子说话。李娟儿听到这个,多少明白了,扫了眼上铺冯美妮那身上的内衣,说是内衣,其实是自己做的,土土的粗布肚兜,简直是没眼看。“你们不觉得别扭,那不穿也行。”话是这么说,几个不知道睡衣的女孩子还是感觉到了差距,特别是当半夜起来上厕所,人家穿着睡衣起来就走,自己还得披上衣裳的时候,深刻地明白了“睡觉穿的衣裳”好像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第二天洗漱的时候,冯美妮就小声对福宝说:“你也没有睡衣是吧?”福宝:“嗯,我正想着咱要不要买一个?”其实她想着,如果是在家里,穿一件软和的旧衣裳,那不就是睡衣嘛,可是这次过来,她娘都给她准备的新衣裳,就没舍得让她带那些打补丁的衣裳,而新衣裳她是万万不舍得睡觉时候穿的,没得给弄皱巴了。冯美妮:“好呀好呀,咱们一起去买一身睡衣吧,要不然我觉得好像怪别扭的。”冯美妮其实性格大大咧咧的,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和李娟儿的不一样,她也想穿睡衣了。考上了大学,户口也迁到了学校里,以后吃商品粮了,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和城里人的距离还很遥远。福宝:“嗯嗯嗯,回头咱一起去买!”其实不光是从睡衣,还有其他一些小事上,她隐约感觉,自己这农村来的孩子和人家城里人比好像差别挺大的。看来还有许多事要学习诶!第125章 买睡衣不过头一天自然是没时间去买睡衣的,她们去食堂吃了早餐后, 就被召集到了一个大礼堂里。大礼堂前方挂着伟人巨大的头像, 旁边写着一行对联,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和“团结团结再团结”, 旁边挂着红条幅什么的, 一派喜庆庄重。大礼堂里都是今年被招生的学生, 年纪大的三十多岁, 年纪小的十七八岁,大家坐在那里, 听学校校长讲话。讲话内容是非常鼓舞人心的,他们是高考停止招生十年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校长说他们是祖国的中坚力量,是未来的希望,当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结束后,全体学生起立, 礼堂里响起来热烈的掌声。对于所有的人来说, 有机会来到大学的校园不容易,能踏进大学校园的门口已经是天之骄子了,更不要说竟然来到了这所全国最知名历史最悠久的京师大学,那更是时代的幸运儿。他们在这里将接受全国最好的教育, 感受时代的风貌,成为这个时代的先头兵。全体起立后, 激昂的音乐中,校歌响起来, 一股浓厚的文化底蕴气息扑面而来,大家虽然还不会唱校歌,但也多少跟着那旋律哼哼着,而就在这慷慨激昂的音乐中,旁边的王凤花突然哭了。她流着眼泪,鼓掌哼唱。福宝没有哭,不过胸口也是澎湃激昂,她觉得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想在这大学校园里拼命地学习,吸收最先进的知识来武装自己,让自己成为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祖国建设的后备军,这样才不枉自己如此有幸赶上这么好的机会,来到这让多少人羡慕的大学校园。开完大会后,就开始宣布分班分专业的事了,今年是头一年招生,事情来得突然,学校招生工作筹备得也不够完善,所以现在是先招生过来,再具体分,大家每个人被分了一张专业申请表,可以填写下自己想报什么专业。拿到了专业申请表后,学校又宣布了接下来的活动行程,需要给他们这些大学新生各种参观历史博物馆以及文化遗迹等,还要召开思想工作座谈会之类的,行程密集,不过福宝看了看,还是可以抽时间去买点东西的。这时候,到了学生代表发言阶段,一个女生上台了,扎着马尾辫,马尾辫上一个大红色纱花,身上穿着一身草绿色长裙,整个人显得特漂亮,她落落大方地来到大礼堂前方,拿着话筒,说起了自己被京师大学录取的感受,说自己将如何如何努力,不辜负这个时代的期望,成为建设四个现代化有用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