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衣再次回到了龙泉客栈。她一出现, 不少人对着她嘘寒问暖,其中最情真意切的就是南山派代表程唐了。
“苏姑娘, 你是不知道你失踪后段少侠有多担心……”程唐滔滔不绝将段飞白描绘成了绝世情圣, 而风铃芷自然就成了横刀夺爱的恶毒女配。不了解内情的人, 纷纷围过来,听得是津津有味。
陶靖衣眼角抽搐, 抬手扶额。
这是在说书呢。
她趁着程唐不注意, 上了二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屋子的陈设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因为有钟灵毓秀两姐妹每日打扫, 一尘不染。
赶了好几天的路, 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期间苏星辰曾过来喊她吃饭, 被她扔出去一枕头砸懵, 闷闷的关了门,任她继续睡去。
等她一觉睡醒后,天色黑沉沉的,已经是夜晚了。
她伸了个懒腰, 打开门,趴在栏杆处往下望去。
楼下一片闹哄哄的, 都是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 正在商量着如何攻打花神教。段飞白一身白衣,坐在昏黄的烛光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不怎么说话, 但每次开口满室都会静下来,很显然,这里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也有后来的,没有见过他大展神通的少年弟子不服气,叫嚷着要挑战他,结果被自家长辈一巴掌拍老实了。
段飞白说话的时候,仿佛室内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他身上,众人听得聚精会神,便是连陶靖衣也有几分失神。
“阿姐,你醒啦。”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陶靖衣回头,苏星辰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满眼堆着明亮的笑意。
陶靖衣微微一怔,明明方才他还在楼下,代表红枫山庄参与这次会议,不过一个晃神的瞬间,他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了。
“阿姐晚饭没吃,猜猜我给阿姐带了些什么。”苏星辰朝着陶靖衣走近。
在距离三步远的时候,陶靖衣伸出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并且眉毛耸动,示意他注意楼下。
苏星辰和苏夕颜虽然是情人,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从不会做出越矩之事,便是连红枫山庄的庄主苏合也不知道二人真正的关系。
苏星辰果然乖乖止住了脚步。
陶靖衣不确定,段飞白是何时发现苏夕颜和苏星辰真正关系的。原书里苏星辰出场晚,几乎是刚出场红枫山庄就遭鬼公子灭门了,原书也未曾描写段飞白是如何发现、何时发现苏夕颜和苏星辰真正的关系的。
但总归是发现了。
苏星辰和苏夕颜的关系,也是苏星辰和苏夕颜的一道催命符。
陶靖衣决定,就算段飞白已经发现苏夕颜和苏星辰的关系,她也要掰正苏夕颜和苏星辰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阿姐,你在想什么?”苏星辰蹙了蹙眉头,对她的走神不太满意。他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包的鸡递给陶靖衣,“我见阿姐晚饭没吃,便为阿姐偷偷留了这个。”
浓郁的香气飘入陶靖衣的鼻端,肚子适时的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陶靖衣微窘。
苏星辰失笑,将油纸放入她的手中。
一整只烤鸡,表面烤成了金黄色,只是浓郁的香味就叫人垂涎欲滴。
陶靖衣捧着烤鸡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她伸出手,踮起脚尖,在苏星辰头顶轻轻摸了一下。
苏星辰虽然还是个少年,个头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他是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交替的期间,脸部轮廓逐渐硬朗,面上还残留着几分稚气。
陶靖衣摸他脑袋的时候,他似乎呆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陶靖衣已经捧着烤鸡回屋去了。
两扇门在他的眼前缓缓合起。
苏星辰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两扇门,眼底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
烤鸡烤得外酥里嫩,肉质松软有嚼劲,就连骨头都沁着香。陶靖衣睡了一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她捧着烤鸡回了屋,刚坐下便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吗?”冷不丁的,一道清凌凌的嗓音自窗边飘来。
夏末的天气,温度还很高,睡觉前陶靖衣特意将窗户打开了。猛地听见这道声音,正在掰鸡腿的她手中动作一顿,僵硬着脑袋朝着窗户望去。
窗台上,一名白衣女子翘腿而坐,神态怡然的望着她,唇畔隐隐含着几分笑意。
不是风铃芷还能是谁!
陶靖衣面色微变,刚张口欲出声,风铃芷沉声警告道:“不要叫,叫了我可保不准会射中哪里。”
她修长的指尖拈着三根细长的银针,针尖沁着月光,散发着点点寒意。
陶靖衣小声道:“风铃芷,你怎么来了?”
这个魔教圣女,当真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三番两次的出入龙泉客栈。难道她不知道,楼下的那群人正在商量着怎么杀她么?
“我来看你啊,丫头,你莫不是忘了你体内还有我的银针呢。”风铃芷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迈着两条修长的腿朝着陶靖衣走来,“按照日子推算,那银针也该游走到心脉了。”
陶靖衣自然没忘那根银针,原本她是打算在医馆里让大夫帮忙取针,没想到被段飞白和苏星辰一打岔,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取针。
“我不是故意偷跑的。”陶靖衣小声咕哝着,“那日我饿了,想找点吃的,结果被抓走,差点做了花肥。你也看到了,你师父她想要我的命。”
言下之意,她逃跑也是被逼无奈。
风铃芷褐色的眸子垂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接着,眸中的光芒一黯,轻声道:“是我疏忽了。不过看你的样子,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毒解了,可针还在。风铃芷,你就大发慈悲,替我取针吧。你我无冤无仇,要了我的小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对吧?”陶靖衣讨好的弯了弯眼角,脸颊上攒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风铃芷紧紧盯着她的小梨涡,点点头:“你说的都对,胳膊伸出来。”
陶靖衣欢欣雀跃的撩起袖子,伸出胳膊。
她的胳膊白嫩嫩的,好看得像一截雪白的莲藕。
风铃芷的目光有些发直。
“会疼吗?”陶靖衣晃了晃胳膊,小心翼翼的问。
那雪白的一截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风铃芷眼都花了。她伸出手,握住了陶靖衣的胳膊,恐吓道:“会,很疼很疼。”
“啊?”陶靖衣收回了胳膊,一脸的面如土色。
她怕疼。
“有多疼?会比生孩子还疼吗?”她听说生孩子是最疼的,如果比生孩子还疼,那不如死了算了。
风铃芷笑道:“你怎知生孩子有多疼?难道你生过?”
说罢,也不等陶靖衣反应,一把抬起她的胳膊,撩起袖子,又封住了她周身的穴道,双指自她胳膊上轻点数下。
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自经脉中游走,疼得陶靖衣脸都白了,额头也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幸亏风铃芷早就封住了她的哑穴,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半点发不出来。
风铃芷指尖寒芒一闪,银针顺着经脉射出,带出一缕血箭。
陶靖衣眼前一黑,意识脱离了身体,整个身体软倒在了风铃芷的怀中。
“喂。”风铃芷吓了一跳,立即去探她气息,还好,气息平稳,并不曾有性命之忧,看来只是疼晕了过去。
她抬起袖子,轻轻擦拭着陶靖衣额头的冷汗,低声道:“对不住了,丫头,只是一时兴起,却害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放心,日后我会补偿你的。”
陶靖衣只昏了一会儿,便幽幽转醒,她醒来的时候,忽闻“砰”的一声,紧闭的两扇木门叫人暴力震开。
风铃芷抬起头来。
屋外站着两道颀长的身影,段飞白和苏星辰。
看见软倒在风铃芷怀中的陶靖衣,苏星辰目光剧变,眼底腾起阴鸷之色,一身杀意瞬间漫了整个屋子。
“妖女,放开我阿姐。”少年拔剑出鞘,剑光如电,直刺风铃芷。
风铃芷抱着陶靖衣腾空而起,躲闪着他的剑光。
苏星辰见她还紧紧抓着陶靖衣不放,一张脸气得铁青,出剑更快。
风铃芷一手揽着陶靖衣的腰身,一手伸出,双指夹住了苏星辰的剑,挑衅道:“少年人,你还太弱了。”
“我杀了你!”苏星辰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武功差,当年,他与苏夕颜一起逃亡时,便是因武功太差,叫段红樱差点废了二人。后来两人虽活了下来,苏夕颜却落下终生的后遗症。
这么多年来,他苦练武功,但练功一途,并非勤奋便可成为顶级高手,练武一事,更讲究的是天赋,奈何他天资有限,称不上武学奇才,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二流高手罢了。莫说段飞白这样的顶级天才,便是与风铃芷相比,他也是差了一个等级。
听闻风铃芷如此嘲讽他,苏星辰怒极攻心,出手更快,只是身法和剑法都乱了,浑身都是破绽。
风铃芷指尖寒光闪过,三根银针激射而出。
“叮叮叮”三声,银针俱被突然横过来的一柄银色剑刃挡了。
段飞白收回剑,对苏星辰道:“你的心已经乱了,不宜再出手。”
高手对决,最怕的是心神不稳。风铃芷出言嘲讽苏星辰,也意在打乱他的注意力。这样一来,即便她对苏星辰存在着七分忌讳,也只剩下了三分。
段飞白手执长剑,立于屋中,冷眼看着风铃芷:“放下夕颜。”
风铃芷自知段飞白不好对付,瞄了瞄窗户的方向,脚步急转,往那边挪。
被挟制在她怀中的陶靖衣有口难言,风铃芷抱着她窜来窜去,她脑袋都晕了。偏偏她被封了全身穴道,动弹不得。
段飞白看出风铃芷想逃,手挽剑花,刺出,顿时屋内剑光大绽,剑气所到之处,留下一片深痕。但因陶靖衣在风铃芷手中,他出剑有所顾忌,不敢放开手来,饶是如此,剑气也逼得风铃芷无处可退。
她看出陶靖衣是段飞白的弱点,便将陶靖衣提在胸前,这样一来,段飞白出剑处处受制。
几次剑尖到了陶靖衣的面前,吓得她面无人色,紧闭双眼,早已在心中将风铃芷骂了无数遍。
段飞白会要了她的命的,真的。显然,风铃芷根本听不到她的心声。
陶靖衣害怕极了,担心下一秒自己的身体被段飞白刺出一百六十个血窟窿。她闭着眼睛,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男主杀女主的剧情还没到,没到……
不知道是不是剧情的不可抗力起了作用,段飞白虽然有无数次机会杀了她,但他每一次都在剑端抵达她胸前时,都及时的将剑收了回去。
风铃芷已退至窗户边,她抱着陶靖衣跳上窗台,一跃而起。就在这时,段飞白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一剑刺出。
风铃芷身形微微避让了一下,躲开了要害之处,即使如此,那一剑还是刺穿了她的肩胛骨。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抱着陶靖衣跳了下去。跳下的瞬间,她将双指并在一处,抵在唇边,吹出一阵哨音。夜色中,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狂奔而来。
风铃芷抱着陶靖衣跳上马背,低声道:“小红,快跑!”
枣红色小马足下生风,身形一窜,消失在了夜色里。
段飞白追到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留下的一串马蹄印。
陶靖衣僵硬的倚在风铃芷的怀中。
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短短的一段时间,为何她的小红马成了风铃芷的坐骑。
夜风呼啸着迎面过来,呼呼自耳旁而过,吹得脸颊有些疼。
风铃芷抬手啪啪在陶靖衣身上轻点了数下,陶靖衣僵硬的身体立时软在了风铃芷的怀中。
她快累死了。
接着,她猛地想起来,她这是被风铃芷给劫持了,对方不仅劫持了她,还拐走了她的小红马。
好气哦。
陶靖衣奋力的挣扎起来。
陶靖衣刚一挣扎,风铃芷便察觉到了,她冷声警告道:“不要乱动,否则摔下去落个半身不遂,我可不负责。”
“你!”陶靖衣气呼呼的喘着气。这人太不讲理了!
“想知道小红为何‘弃暗投明’吗?”风铃芷见她不说话,有意想逗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才是暗!”陶靖衣气得又左右晃动起来。
“好好好,我才是暗。”风铃芷身受重伤,唯恐她这样乱晃,将两人都一起晃下马去,“别动了,再动我可真是抱不住了。”
陶靖衣贴着她的胸膛蹭了好几下,再次确定,这个魔教圣女真的没有胸!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骏马在风中疾驰了一段路,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因夜色漆黑,陶靖衣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跑到了哪里,更不确定段飞白他们有没有追上来。
这一路上,除了刚开始风铃芷还逗她两句,到了后来,她基本没声了,想必是伤势过重,她在保存自己的体力。
陶靖衣鼻端嗅到浓烈的血腥味,段飞白的那一剑刺得可真是深,风铃芷身上的白衣早已血色浸透,她坐在风铃芷的怀中,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
被夜风一吹,两人身上的血迹渐渐干涸,风迎面刮来,冷飕飕的。还好风铃芷怀中较暖,只是到了现在,风铃芷怀中的那点暖意似乎也在渐渐消散。
陶靖衣转头,正想与风铃芷打着商量:“风铃芷……”
忽听“砰”地一声,身后的人猛地朝地上栽去,砸得地面一阵烟尘乱飞。
陶靖衣吓了一跳,连忙勒紧马缰:“吁……”
小红马停下了脚步,陶靖衣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蹲在风铃芷的身边,推了推她:“风铃芷,你没事吧?”
风铃芷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浑身一片血染,尤其是肩胛骨的部分,伤口血肉外翻着,十分恐怖。
“你醒醒啊,不要在这里睡,这里有狼。”陶靖衣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夜色浓重,唯独苍穹一轮明月独照,此地又不知是哪一片深山老林,她隐隐听到了狼嚎的声音。
风铃芷早已陷入昏迷中,任她将脸颊拍得啪啪作响,没有丝毫反应。
陶靖衣叉腰站起,口中喃喃道:“逃跑的好机会啊。”
她转着脑袋看向一旁打着响鼻的小红马,只要她现在翻身上马,狂奔而去,就能逃出风铃芷的手掌心了。反正以风铃芷现在的伤势,不是伤重而亡,也会被野狼分食。
陶靖衣犹豫的挪着步子,脑海中混乱一片。她是个穿越者,她来自文明的时代,在她的时代,人命可贵,杀人犯法,她若是弃风铃芷而逃,和杀了她又有什么两样。
况且,风铃芷虽身为魔教圣女,但本性不坏,这次若非她惦记着自己的小命,只身闯入这龙潭虎穴,为她取针,也不会伤在段飞白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