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赔罪怎么办?”
他起身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宽大的衣袖子扫到了放在炕桌上的茶杯,茶杯竟然翻到了,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立即就听得哗啷啷一声响,茶杯砸了个粉碎。碎瓷片和茶水溅开来,弄脏了谢鸿信官服的下摆。
谢鸿信骂了一声晦气。然后又冲季氏大声的嚷嚷:“这件事既是你起头的,那就得你去解决。若你没有劝说林家的丫头不记恨我们家,不报复我们家,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说着,抬脚气冲冲的就往外走了。
季氏怔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孙嬷嬷在旁边瞧见她脸色不好,担忧的叫了一声太太。
季氏这会儿只觉得心里面酸涩的厉害。
谢鸿信竟然威胁说要休了她。明明这件事事先他也是同意的,还说她这主意好,能攀上江家。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也只得叹一口气,吩咐孙嬷嬷:“你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们两个,到林家去跟那丫头赔罪罢。”
孙嬷嬷听了,心里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其实她很不想跟季氏一起到林家去的。那天她可是将林清瑶和吴妈都给得罪了,明日过去,还不晓得要被她们怎么羞辱呢。
但既然季氏亲口吩咐下来,说不得,也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明日生生的受着她们的羞辱了。
江家这时候也在说请帖的事。
江永年坐在椅子上,对江老太太说了他没有收到魏城的请帖,但是大理寺里面其他的同僚却收到了的事。
江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穿一件浅绿色领口绣寿字纹的对襟褙子,头上簪了一支碧玉簪。身材生的富态,看人的时候目光精明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凡事心里都有数的老太太。
上了年纪的人多半会信佛,江老太太也不例外。她右手腕上面盘了一串蜜蜡佛珠,一边喝茶,一边听江永年说话。
等听完了,她放下茶杯,皱着眉头看江永年。
“当时你们过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对你们说过,跟谢家的这门亲事定不得,你们非不信我的话,现在好了,招惹上祸事了吧?”
江永年面上微红:“那时候儿子也不知道林家的那丫头会嫁给魏城。若知道,当初谢鸿信过来找我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知事,还是淮安侯,你怎么还能直接称呼他的名姓?若被人知道,传到他耳中,他心里未必不会恼你对他不尊重。”
姜老太太不赞同的说着江永年。
江永年心中一凛,忙应了一声是。
倒也不是他故意这样。主要是魏城可以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谁能料想得到现在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出息和成就呢,远远不是他能比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只当以前一样直呼他的名姓。
江太太周氏在旁边见婆婆一直训斥江永年,心里很为自己丈夫抱不平。就脸上陪着笑的开口说道:“跟谢家定亲这件事,倒也不能全都怪老爷。一来,事先谁能料想得到林姐儿被谢家退婚之后还能嫁给魏侯爷呢?二来,云姐儿您也是知道的,偏生在老家得了那样子的怪病。虽说这两年是好了些,没有再犯,但前些日子听香罗和香绫说,在外面不是差点儿就又犯病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江老太太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大着胆子又继续说了下去。
“云姐儿这样子的一个情况,我和老爷背地里也商议过了,想要嫁到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那是肯定不行的。若往后万一发起病来,夫家肯定不会依的。若是休离了她回娘家,我们肯定阻止不了。那谢家却不同,现在家世毕竟要比我们家差一些。云姐儿嫁过去,便是往后万一真的发了病,谅谢家也不敢休离她。而且谢蕴那孩子您也知道,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这样轻就做了庶吉士。说不定他往后就能有一番大作为。要是我们云姐儿能一直好好的,这也算是一门好姻缘了。”
“你倒是一心为她打算,将好的,不好的事全都想到了,但只可惜她自己是个不争气的。跟谢家定了亲事也罢了,悄悄儿的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在外头碰见林家那丫头还要特地在她面前显摆一番,甚至还说了那番刻薄狠毒的话。也不想想以前林家的那丫头待她是如何的好,她倒恩将仇报了。就是泥人儿还有三分气性呢,林丫头心里能不记恨她,能不记恨咱们家?”
那日江静云出门一趟,回来神色就很不对劲,回到屋里大叫大嚷了半日,也砸了半日东西,闹的鸡飞狗跳的。江老太太和江永年他们就叫了跟着她出门的香罗和香绫过来逼问,这才知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没有提起最后魏城踢门进来的事。因为回来之前江静云曾经警告过她们两个,今日的事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所以现在被江老太太和江永年等人问起,她们两个人就只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不过即便只知道这些,现在江老太太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她目光威严的扫了周氏一眼,说道:“且不说旁的,在苏州府的时候,林太太待你们母女两个不好?现在她才死了几年,她的女婿就变成你的女婿,你心里面就不觉得对不起她?谢家的那小子就算再好,我也不信这京城里面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来。哦,他们家来提亲,你立刻巴巴儿的就应了下来了?”
说的周氏脸上一阵羞愧。但还是小声的为自己辩解着:“是谢家主动退了跟林家的亲事在前,然后才来我们家提亲的,这也说不上我对不对得起林太太。又不是我看上了谢蕴,逼着他们去跟林家退亲,然后和咱们家结亲的。而且母亲您也知道,这不是云姐儿心里有谢蕴。大夫也说了,要尽量顺着云姐儿的意,不然她这病就容易犯。所以我这才同意了谢家的婚事。”
江老太太依然气愤不平:“你就不要说什么为云姐儿着想的话了。她傻,你也跟着傻?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谢家当初在苏州府为什么要和林家定那门亲事?那是看林大人的官职高,他们家上赶着要定这门亲事。现在林大人才刚走了几年?他们家就立刻退了亲,转而来攀我们家。这样捧高踩低的亲家,你稀罕要,我还不稀罕要呢。”
亲家也是要彼此扶持的。像谢家这样的人家,若是往后他们江家万一有个什么事,不说他们会出手帮一把,只怕还会落井下石。
这样的亲家要来何用?
不过江老太太早就已经不管事了,而且江静云毕竟是江永年和周氏的女儿,她的婚事确实该由他们两个做主的,她这个做祖母的还是少插手的好。
最主要的是,江老太太那时候也没有料想得到林清瑶才被谢家退了亲,魏城立刻就上门提亲去了。
若不然,谢蕴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江静云能嫁给他也还算不错。
周氏被江老太太这样一说面上也讪讪的,加上江永年也很不赞同的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她也只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母亲教训的是,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事先没有思虑周全。”
江永年是个孝顺的,刚刚被江老太太这样一说,他依然一点脾气都没有,语气间也依然满是恭敬。
“只是现在事已至此,母亲您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好?”
他在大理寺里的那些同僚都接到了请帖,就他一个人没有,很显然这是因为谢家和他们家结亲,那日江静云又对林清瑶出言不逊,魏城心里面恼了他们的意思。
但是,现在魏城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更担心魏城以后会找他的麻烦。
他原是想直接去找魏城,跟他赔罪的。今日趁着午间休息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枢密院,请求面见。但是魏城压根见都不见他,只叫了自己的侍卫出来传话,说是在忙,叫他回去。
江永年就知道魏城这是不肯接受他的赔罪了。想来想去的,也只能转而去求得林清瑶的原谅了。
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他肯定是不好亲自去给林清瑶赔罪的。想要叫周氏带着江静云过去,但是又担心林清瑶会不见她们两个。
于是想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
一来母亲年纪大,辈分高,她上门亲自去对一个晚辈赔罪,林清瑶肯定不好拒绝的。拒绝了就会显得她这个人不尊老。二来,以往还在苏州府的时候,江老太太对林清瑶也还算是可以的。这大热暑天的,江老太太亲自登她家的门,她总不好真的拒之门外。
而只要见上了,说上几句好话软话,就不信林清瑶真的还会继续记恨他们家。
只要她不记恨了,在魏城面前说上几句好话,魏城还能不给他们家下请帖?
江老太太是个聪明的人,江永年这话一问出来她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原是不想管这事的。都已经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只想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但是事关江家以后的前途,说不得,也只得长叹一声,声音疲倦的说着“还能怎么办?也只得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不要,明儿亲自登林家的门去见见林姐儿,跟她陪个不是。只希望那孩子看在我们两家的往日情分上,不计较我们家和谢家定婚,还有云姐儿那日言语间怠慢她的事。不过,她若是依然一定要计较,那我也是没有法子了。”
这样做也有一个好处,若林清瑶真的不计较这两桩事,那往后她们之间还是能正常往来的。
到时林清瑶嫁了魏城做妻子,也就相当于他们江家和魏城搭上了联系,那往后对他们江家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永年一听这话,立刻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周氏一见,也只得跟着一块儿跪了下来。
“是儿子不孝,孙女不孝,累的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后辈的事操心。”
说着,上半身整个儿的就伏到了地面上去。
“起来吧。”
江老太太对他们两个摆了摆手,眉眼间带着疲倦,“只希望云姐儿以后消停些,别再给我们家惹祸事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看云姐儿现在情绪不稳定的样子,明日就不用她跟我去林家见林姐儿了,免得又受了什么刺激。一旦她真发了病,谢家还会娶她?让云姐儿她娘跟着我一块儿过去就行了。”
江永年忙应了下来。
周氏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只得应了下来。
次日依然是个艳阳天,明晃晃的日头挂在空中,照在人身上简直就像要把人烤熟一般。
轿子的窗帘虽然都已经换成了细竹帘,行走过程中不时有风透进来,但可惜那风也是热的,吹在身上不觉得有半分凉爽,反倒更加的热了。
等轿子落了地,江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弯腰走出轿子。
一眼就看到林家门口左右两边很站了几个侍卫。另外还有几个妇人,瞧着是两拨人,正在跟那几个侍卫僵持着。
看样子是她们想要进去,但是这几个侍卫不放行。
头先的那位穿一件鸭卵青色的对襟褙子,不上四十岁的年纪。站在她身边的那位少女穿一件桃红色领口绣桃花的褙子,正言语态度甚为嚣张的对那几位侍卫说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就敢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告诉你们,我是你们家侯夫人的堂妹,这位是你们家侯夫人的堂叔母,我们两个可是她的娘家人,比不得其他闲杂人等,你们竟然不放我们进去?”
这两个人正是冯氏和林清兰。
端午那日她们两个过来找林清瑶,要她继续出开办族学的钱,被林清瑶拒绝后就对她言语间极其的羞辱。正好被上门提亲的魏城听到,一怒之下就叫侍卫将她们两个扔了出去。
当时她们两个只觉得颜面丢尽。
冯氏还罢了,猜测那个男人是淮安侯,不敢如何,林清兰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淮安侯是什么样的身份,林清瑶怎么可能会结识他,他又怎么会亲自登林清瑶家的门?说不定只是个姓侯的男子,旁人客气称呼他一声侯爷罢了,难道还能是皇帝封的爵位?
说的冯氏后来也相信了。也就再无顾忌起来,在族人之间狠狠的编排了林清瑶的一篇不是。
说什么她不尊长辈,吝啬抠门,背地里竟然还做出和男人不清白的事来,丢了他们林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还绘声绘色的说端午那日她们两个是如何的看到一个男人一点儿都不避讳,公然登堂入室,林清瑶言语行动间跟他又是如何的亲密。
说的林家的一干族人都相信了。说他们林家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族人,商议着要请族长,也就是冯氏的丈夫,林清兰的父亲将林清瑶除族。
冯氏和林清兰知道之后,心中自然是暗暗的称快。
不想才过几日,竟然传来消息,说是林清瑶已经定下了亲事,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淮安侯。
淮安侯这个名头京城里面没有人不知道。都晓得他是今上的心腹,现在虽然是枢密院知事,但迟早都会是枢密使,就是当今的宰相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林清瑶要嫁的人竟然是他?
冯氏和林清兰震惊的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再一细打听,端午那日她们两个在林清瑶家见到的那个男人就是魏城。
当时林清兰还对他出言不逊,说他是林清瑶的姘头......
想到这里,冯氏和林清兰两个人都吓的面色发白,身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们两个人这分明就是在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再想想端午那日她们对林清瑶说的那番羞辱的话,两个人越发的坐立难安了。
林清瑶很快就是侯夫人了,要是她将那天的事记恨在心,以后想要出手对付她们,那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而且,若是能让林清瑶对她们冰释前嫌,往后她们经常往来,岂不就相当于她们是淮安侯府的亲戚了?
这可就是旁人常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所以在自家丈夫的催促下,今日冯氏就带着林清兰和一个丫鬟过来见林清瑶了。
等到了门口竟然发现看门的不是林绍,而是几个腰挎弯刀的侍卫。
另外还有个妇人,带了个嬷嬷和丫鬟,正在和侍卫说想见林清瑶的话。
不想侍卫通报进去,随后出来传话,说是林姑娘乏了,在歇息,现在不见任何外客,请她们回去。
林清兰原就是个暴躁的性子,今儿又这样大热的天,在外面等了这些时候已经很不耐烦了,一听侍卫说的这话,立刻就跟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炸了,大声的嚷嚷出这番话来,冯氏拉都拉不住。
而站在旁边的另外一拨人——也就是季氏和孙嬷嬷,听了她的这话,只觉得面上极挂不住。
林清兰口中的其他闲杂人等,说的不就是她们?
不过纵然你们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林清瑶的娘家人又如何,现在林清瑶不也照样不见你们?
季氏心里默默的腹诽了一句,一转头,就看到周氏正扶着江老太太站在一旁。
显然是将她刚刚的那一番尴尬都看了去。
想到这里,季氏脸上不由的发起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