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麓城的钟楼, 晚霞铺在两人身上, 他们并肩看着绮丽的云彩。
周衡对伏城说:“有我在, 没人会对你怎么样。”
伏城笑着回答:“那你可得守好了。”
周衡没守住,他没守住伏城没守住金铃。伏城走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周衡错了, 他不应该把伏城带到京都,齐王说得对, 在京都狼活不了多久。罗摩说的对,他连自己都保不了, 怎么能保得住伏城?
周衡明明先前听了那么多告诫, 但他太贪心,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他害死了金铃。
周衡缓缓在台阶上坐下来, 他完全失去了自己太子的仪态,自古江山美人不能两全。周衡曾经狂妄的以为自己是个例外,但江山美人都想要的下场就是优柔寡断不能成事。
周衡望着陈婠婠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明白, 她跟陈皇后太像了。她们出生时就为了陈家荣耀而生,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周衡本来跟陈皇后也相似, 陈婠婠所做的事情应该由周衡来做,但周衡变了。
陈婠婠腰间有一个小小的香囊, 认识这么久周衡从未见过陈婠婠身上带香囊。周衡解下这个香囊, 倒出来的不是香料,而是茶叶,上好的黄山毛峰。
周衡并不理解陈婠婠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个, 但他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一阵风吹来,周衡掌心的茶叶随风消散,几片的茶叶被吹到陈婠婠的脸颊上,只是浅浅停留,映衬着陈婠婠美丽的眼睛,然后下一阵风吹来,就再也看不见。
周衡面对着一地的尸体,鲜血结冰成块,这场杀戮悄无声息,和千军万马的大战相比微不足道。但鲜血像是浸润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紧紧的包裹着周衡。
数十具尸体铺在丞相府院子里,他们死不瞑目,八成都不知道为何而死。这里是京都,不是江湖,这是一条通往权利的道路,追求权力的路途,是极致的孤独,李见青说的没有错,他周衡不是例外。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双手推着他向前。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人逼着他变得冷血残酷。
他本来该遭受的罪伏城受了,所有人都要他清白,让他好好的登上皇位,让他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周衡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咳出一口血,鲜血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太刺目了。
这场雪真大,周衡抬起头,大雪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天地试图在掩盖什么。
丞相府已经乱了套,等他们听到里面的杀戮声时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他们已经通知在外的丞相,右相陈怀宏马上就会来。
先一步到来的是胡以侃,胡以侃赶到的时候,看到周衡坐在一院子的尸体中,他双目无神,落魄的坐在雪中。胡以侃心惊胆跳的走过一堆尸体,在最中央看到了陈婠婠,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可以死,唯独陈婠婠不能,她是宰相之女,是未来的国母。胡以侃颤抖着站在周衡面前,不确定的唤了句:“爷?”
周衡没回答他,但胡以侃不能放弃询问,他是一个合格的谋臣,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情况当然糟糕,但他得给自己的主子寻一条路。
胡以侃又问道:“是伏城干的?”他听说伏城开了杀戒,国师府死伤无数,又听到伏城一身是血离开了丞相府。
周衡看了胡以侃,好一会儿才认清了他是谁,冷声道:“是我干的。”
胡以侃愣了愣,明白了其中的渊源,伏城要动手,周衡就算是带着整个羽林卫也无可抵挡。但周衡明显参与了这件事,在陈婠婠与伏城之间他选了伏城,下手杀掉相府侍卫的是羽林卫,不是伏城。
胡以侃觉得自家太子爷简直昏了头,他抛弃了自己最大的盟友,准备要跟亲舅舅反目成仇不成?
胡以侃道:“是伏城干的。”
周衡看着胡以侃,胡以侃坚定的说道:“只能是他干的。太子爷带兵前来营救但晚了一步,伏城已经杀了陈小姐逃了。”事情发生在陈婠婠自己的小院里,陈婠婠当时避开了右相陈怀宏,虽然不至于能瞒天过海,但起码明面上能保周衡一个清白。
周衡不能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在登基之前绝对不能,这件事只能是伏城干的。
胡以侃跪倒在地,道:“太子爷,请下旨缉拿罪人伏城。”
周衡冷眼看着胡以侃,他在逼自己去追杀伏城,他在逼自己亲口下令。
胡以侃迎着周衡的目光,帝王不能沾惹情字,一个好皇帝应当冷酷冷静冷心,胡以侃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措辞,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追随你?是因为齐王殿下?”
周衡没有说话,胡以侃继续道:“我追随你,是因为这个乱世,你是唯一的君主,你看看外面的世道,我读圣贤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出去看看外面的百姓!”
胡以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周衡,道:“太子爷,你能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不去?”
牺牲的人已经太多了,近在眼前陈婠婠的尸体,任剑远和双刀会的那些人,无数为了天下太平而死的江湖侠客,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齐王,被抽骨扒皮的燕王,含冤入狱的大臣。这些人都在等着周衡,他们不能白死,周衡不能出丝毫差错,必须稳稳坐上皇位,才算是无愧于这尸山尸海。
但他不想,他不想要天下,他来京都只是想复仇。然而事已至此,他想不想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