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金铃还不叫金铃,她有个俗气的花名,恩客们都叫她小秋英。秋英是西域很常见的野花,多么贫瘠的土壤都能长出来,土要是施肥了反而要死。秋英花大多数都是艳紫色调,长得很俗气,既野又下贱,按她娘的说法,和金铃很配。
小秋英从小就习惯了秋英娘的打骂,发过火的娘会很开心,收了钱财的娘也会很开心,娘会背着小秋英出门买一袋秋英喜欢的蜜饯。
小秋英刚开始对她娘是抱有热情的,她总觉得只要听娘的话,娘总有一天会喜欢自己。但是慢慢的小秋英就发现,娘的爱是轻飘飘而又肤浅的,泛滥时要把小秋英当个宝贝,心情不好时就可以随时随地的收回,随之而来的打骂也招呼过来。
小秋英摸不清楚娘的爱,她陷入到两难的困境了,摸不准是该不该继续爱她的娘。
秋英娘没有生意,她把主意打在小秋英身上。那时候小秋英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小秋英对此毫无知觉,她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直到有一天,小秋英遇到了一只猫。
那时候百花街半夜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一只猫叫,小猫奶音的叫声总是悲惨的,像是被摁住嗓子的婴儿。
小秋英每天听着小猫的叫声,身上有着不同的男人,猫叫像是催命符一样夜夜响彻在小秋英的脑海里。慢慢的,小秋英存了自己的心思,她没有办法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恩客们摆弄了,她有了心,就能感觉到疼。再也过不下去这样的生活,她要做百花街的一个反叛者。
终于有一天,小秋英用一把大剪刀捅死了客人。鲜血从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脖子里流出来,喷了小秋英一身。男人眨了眨眼睛,好像没缓过神一样直直倒在小秋英的身上。奇怪的是,第一次杀人的小秋英叫也没叫,也没感觉到害怕。
秋英娘叫得惊天动地,好像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一辈子就剩下大叫这一件事了。
小秋英下了地,面无表情的拿着大剪刀看了她娘一眼,然后慢慢走出了小竹楼。
那时候白麓城在下雨,秋英走了两步,走进了雨里。雨水从天上来浇灌她,但身上的血迹怎么也冲不干净。百花街的其他人全都看着小秋英,他们盯着小秋英身上的血,好像这事儿并不是多奇怪一样。
对街台阶上有一只黑色幼猫。它低伏在台阶上,幼小的绒毛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软软的趴着却对每一个声音都那么敏感。小猫的脖子转动了一下,小秋英这才看见它的眼睛被人挖走了,鲜血早就流干,只留下两条细细的暗红色缝隙。
小猫隔着雨帘小心的伸出爪子向前试探,几次都不得其法,悬在矮小的台阶上,像是被困孤岛。它肚子上的毛已经被人燎得焦黑,不知道有没有伤及血肉。小猫痛苦的惨叫了一声,喵——
这样的声音让小秋英猛然惊醒,她有点发木的走到对街,袖口里有一道寒光,那是杀掉恩客的大剪刀。
小秋英举着大剪刀站在黑猫面前,黑猫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伸出了个小爪子按在小秋英沾了血的绣花鞋上。
小秋英忘了自己在雨里站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上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伏城拿着伞站在她旁边,自己全淋湿了。
小秋英看着伏城,伏城眼底很平静,道:“丫头。”
小秋英没有反应,她直勾勾的盯着黑猫,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它,结束它痛苦又短暂的一生。她发了狠,狠狠地朝幼猫刺去。那只猫好像意识到什么,它突然停止挣扎,抬起头,用一双血缝看着小秋英。
小秋英闭上眼,她脑海里设想到刀尖刺穿幼猫身体的样子。这时候她的灵魂脱离身体,这是她惯用的一个小伎俩,遇到难以忍受的折磨,让灵魂脱离出去就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只有这样才能忽略活着的痛苦。
但她的刀在空中顿住了,手腕被人紧紧握住,那是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
小秋英睁开眼睛,伏城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他又叫了一遍,“丫头。”,好像妄图用这几个字把小秋英唤醒。
小秋英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她想自己应该是哭了。她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它叫了一晚上。”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但猫的惨叫声总能穿透一切屏障,直勾勾的扎进她的脑海,让她夜不能寐。她觉得奇怪,百花街里其他人对此无动于衷,大家依然在与男人欢爱,好像整个百花街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
伏城稍微用了点力,小秋英的劲道轻而易举被卸下,匕首稳稳的落在伏城手里。
小秋英笑了笑,“它坏了,坏了的东西就该死。”
她干干得笑了两声,突然自发停止,又换了悲伤的语调:“我看见有人挖它的眼睛,但就是看着,我多懦弱啊。”
伏城不觉得哭哭笑笑的小秋英奇怪,也不会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挖掉猫眼,这里是花街柳巷,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