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爷遇刺的消息很快在南城传开,最初的版本是刺客混进宴席,在新人拜天地跪拜长辈时突然遇刺,一剑捅进肺里,当场身亡。
但慢慢传闻就慢慢变了味儿,对血腥与阴谋最为敏感的刀客们最先议论那天扑所迷离的细节。
柳荫巷口的小酒馆大半个都陷在地下,就算是白天也要掌灯,店里的桌椅板凳常年被熏得油乎乎的。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个地方喝酒,这里聚集着天南海北的亡命之徒,也聚集着最下等的刀客。
伏城坐在一张角落的位置,听着隔壁桌对夏侯遇刺的事件小心交谈。
“这是触了多大的霉头,夏老侯爷在儿子新婚夜死了。”
“嘿!你还真信陈铭那小子有种刺杀侯爷?现在闹得锦衣卫都要来了。”
“哎,这事儿我门清,我悄悄跟你说,” 一个少年样的人突然凑过来,挤进刀客们的桌前,神神秘秘道:“夏侯爷的心被挖走一半,你说邪不邪门,杀人就杀人,挖心干什么?”
听者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但还是说:“扯他妈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侯爷,还挖走一半的心?你当夏侯府的侍卫是吃软饭的吗?”
少年信誓旦旦道:“那可没准,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少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的,现学现卖的架势活像一个说书的,”我听夏侯府的人说,里面都乱疯了。那时候新人正拜堂呢,拜堂之后敬茶,这时候不知道哪儿吹出来一股邪风,整个喜堂的蜡烛全熄了,等再点蜡的时候,夏侯爷就死了,手里还端着新娘子端来的茶,脸上还笑着呢,看着跟活人一样样的。就是胸前空了个洞,热乎乎的血呼啦啦的往下流,仔细一看,可不,”少年做了一个手刀劈砍的动作,然后一拍桌子压低声音道:”心少了半截!”
一人道:“敬茶的时候死的?不会是新娘子吧?”
另一人道:“我看不像,新娘子被吓疯了,现在痴痴傻傻的。”
“是不是小公子自己……”
“谁会杀自己亲爹?”
“老一套呗,我听说夏侯爷要把家产传给老大,老幺急眼了。”
啧啧啧,几个刀客感叹了一番,豪门恩怨向来是听不腻的谈资。
“可惜了啊,”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故作老成道,”夏侯家的小公子,新婚之夜爹死了,老婆也疯了。”
“瞎说,”一人越听越不对劲,突然质疑道:“等等,你刚才不是还说是拜堂的时候死的吗?怎么现在就是敬茶了?”
“对啊,”另外一人附和道,“别听风就是雨的,瞎传!”
少年被人训斥了,很不服气,道:“反正不管怎么死的,肯定被不是官府说的那么简单。”
一人出来打圆场:“你说凶手图什么呀?”
“寻仇呗……”
小酒馆里的谈论因为伏城的起身而停止,伏城跟这帮刀客没什么交情,他们对伏城简直有种摆在明面上的排斥,不杀人的刀客就是不入流的东西。
事情越来越复杂起来,伏城应该再去一趟夏侯府,但现在去侯府无异于自投罗网。锦衣卫从京都赶到肃州就算快马加鞭起码也要半个月多月,这为伏城争取了不少思考的时间。
伏城和严少康都是江湖客,在柳荫巷,没有一个人需要对另一个人负责,在别人看来,任务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自己无法脱身就是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最多也只能怪老天爷不开眼。
但伏城过不去这道坎,他答应了方海一定要找到严少康。伏城一方面不能眼睁睁看着严少康送死,另一方面却在仔细回想去夏侯府之前严少康的怪异来。不沾世俗的严少康,偏偏这一次非要去夏侯府,还帮着伏城劝说了宋小川。
严少康和这桩夏侯府遇害案到底有什么关系?伏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伏城更多的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严少康非要去夏侯府不可?唯一的线索就是躺在破庙里的周玄逸,他一直处于晕厥状态,体内的那股找不到出口的真气真像是要把他的肺腑撞烂了。伏城不懂医术,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周玄逸就这么死在破庙里。但眼下他也不敢请大夫来破庙,于是就上宋小川他家抓人去了。
伏城前脚刚走,酒馆里的少年也消失了。
一个刀客纳闷道:“刚才那个小年轻,你认识吗?他上哪儿知道这么多内幕的?”
“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酒馆伙计呢。”
小酒馆老板也凑过来,“那可不是我们店的伙计。”
几个人心下一盘算,竟然谁也不知道这少年从哪儿冒出来的,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就是觉得少年身上怪邪乎的。
宋小川跟着严少康学过浅显的医术,没有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但平时小毛病都能诊断个一二来。麻烦的地方在于周玄逸的病明显不是个小毛病,宋小川被逼得鼻尖直冒汗。
“哥……我真的没学过。”宋小川欲哭无泪的望着伏城,看周玄逸这个长相就是知道非富即贵,现在气息紊乱,身体烫得不像话。宋小川哪儿敢乱动,万一一不小心被自己弄死了,上哪儿说理去?
伏城也没对宋小川抱有多大希望,道,“让你看看,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病?”
宋小川不死心道:“你就不能找个大夫?”
“这人,”伏城一指周玄逸,道:“我从夏侯府带出来的,你敢带哪个大夫给他看?”
宋小川一听这话觉得有理,但他平时就给别人看个发烧咳嗽,可没看过这种大病,紧张地直发抖。宋小川给周玄逸把脉把了七八回,翻了好几次眼皮,眼看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就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后宋小川实在憋不下去了,把书一合道:“我看他没什么毛病。”说完又见伏城翘着二郎腿,一副跟他死磕的样子,语气缓和道:“他就是撞到脑子了。”
伏城哦了一声,宋小川听他话里有话,这一声哦非常意味深长,大声解释道:“真的!他内伤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但他这么久没醒来就是撞到脑袋了。”
伏城道:“行了,那你告诉我怎么办吧。”
宋小川咽了口唾沫,不确定道:“开点活血大补的药,慢慢等着?”
伏城一听宋小川的办法,觉得这他娘的简直不是个办法,就把人放在伏城这个破庙里干等着,万一熬着熬着熬死了怎么办?
伏城打发走了宋小川,还是请了个大夫来给周玄逸再看了一遍,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可怜大夫蒙上黑布,只让他隔着布把了脉象,连人都没敢给大夫瞧见。老大夫听完伏城的说话,摸了摸周玄逸脑袋后的血块,最后得出了和宋小川一样的办法。
伏城之前有严少康,他自己也没生过大病,从未觉得大夫有多了不起,毕竟严少康治病的时候就简简单单看一眼,下笔如飞的开方子,看上去也不难的样子。现在伏城直后悔自己当年没多结交几个医馆的人脉,现在也不能把人往出带,还真的就这么等着了。
伏城破罐子破摔的想,算了吧,要是血影十三娘看看着伏城这么糟蹋周玄逸,多半看不下去自己就被逼出来了。
伏城拿着宋小川的药方抓了大补的药回来,从此之后,破庙里四处充斥着一股药草味儿。伏城从来也没感受到什么药香,药就是又黑又苦又熏人,光闻这味道都觉得苦不堪言,他常年和严少康在一起都无法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