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谢顶,看起来五十多岁,戴着一副厚厚眼睛的中年医生率先跑进来,先用左手扒了下她的眼睛,右手拿个小电筒照她瞳孔确定病情。
被强光一次,浑身剧痛动弹不得得池槿秋只能闭上眼睛,躲开强光。
“这是完全恢复意识了。”张医生喜出望外,不断赞叹:“洋人的医术就是高明!都炸成那样了,给她做了几天几夜的手术,硬是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看看她刚才闭眼的样子,用不了一个月,她肯定能下床自由活动!”
周遭一阵附和声,听起来像是一群年轻的实习医生一样,都围着池槿秋指指点点,说着一些专业医术语。
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的池槿秋,抿了抿干涩的唇,想说什么,喉咙里酝酿了半天,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惊恐的看向那个被众人称呼为张医生的医生,眼神流露出来的询问眼色,几乎快要戳穿张医生的眼。
“你没什么大碍。”张医生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就是离炸弹太近伤了五脏六腑,查理斯已经给你开膛破肚,该换的换了,该缝合的缝合了,该修补的修补了。另外,你的骨头和皮肤多处炸伤,查理斯像修补破娃娃一样的给你缝缝补补,总算没白费功夫。你在这里躺了近一个月,我们都还以为你要成植物人,永远醒不过来呢。”
卧槽!全身都做了手术,还叫没什么大碍?等等,查理斯?他不是走了吗?怎会给她做手术?难道他回去了?可是403团都团灭了,他不可能再掉头去送菜……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张医生耐心的给她一条又一条的解释:“你是被后勤部排张蔡秀中救回来的,他奉命撤退,却始终无法放下403团团长的安危,他们走了半天后,又换了条路线回到了鹞子涧,当时日兵已经撤走了,村里满地的尸体,蔡秀中他们以为你们全死光了,但他们在一座炸毁的屋子里,发现了你……”
说到这里,张医生顿了顿道:“你后背和身体周围层层叠叠的压了几十个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士兵,他们好像是故意围着你,把你被压在最下面,虽然你被炸弹震伤,可因为有那几十个士兵围着,你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那些日兵只匆匆翻开最上面的几具尸体确定他们有没有活口,压在最下面的你,侥幸还有口气……蔡秀中他们原本不抱希望的把你背回了太原,查理斯听闻你还活着,就动用了他一切能用的人脉和顶级医疗设备,亲自操刀来救你。”
“现在,你在南京军区医院,查理斯有事出去办公了,你只管尽心养病,卢莉会照顾你,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
池槿秋恍恍惚惚的听着,胸口像积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她喘不上气来。说好一起死的,到最后竟然变成麻子大叔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干净的活着。
可他们却不知道,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做好已经死去准备的人,偏偏独自活着,在往后余生,她会一直重复记着他们的脸,重复记着当时所有的点点滴滴,重复铭记她独活的事实,那种茫然、愧疚、不安、难过,会随着她的记忆,终身让她无法忘记,永远活在“独活”这个词汇阴影里。
泪水无声滑落眼眶,池槿秋闭上眼,不再听张医生还在对她说什么,她只想再度进入睡眠,将这些痛苦的事情,全都积压进心底,像做梦一样,独自一人舔好伤口。
她这一躺,又是大半个月。
在此期间,她都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营养液,吃点稀水一样的稀粥,保证身体基本的营养,从而保证她不会营养不良到饿死。
这日天气良好,外面阳光明媚,每天都来看她的查理斯说她可以下床试着走动了。于是她在查理斯和一直照顾她的马尾小护士卢莉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从脚步不稳,到渐渐能独自行走,已过大半天的时间。
练完走路的池槿秋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坐在军区医院后的花园长排木椅上,伸出苍白已经瘦成鸡爪子一样干瘪的手掌,遮挡住那许久不见阳光。
已经步入十一月下旬了,地处秦淮以南的南京,既没有北方的寒冷刺骨,也没有南方的潮湿干冷感觉。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微风轻轻拂面十分舒服,叫人忍不住想像花坛边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黄猫一样,来个闭目养神。
可查理斯知道,看似宁静的池槿秋,其实内心有多焦躁不安,这种感觉,从她清醒过来,到渐渐能自己活动身体,再到她今日能勉强下地走动,并且能开口说话更为明显。
“为什么一直想离开南京?”他坐过去,将她暴躁丢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侧放在长椅的扶手旁,“你身体还在复原中,不能到处走动。你若此时离开你们国家首都最好的医院器材治疗,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我不想看到你成为瘸子,或者再次成为植物人,屎尿shī_jìn ,一辈子都躺在床上让别人伺候吃喝拉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