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的时候一路上的人都如惊惶的蚱蜢,看到官府的人马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看来是受到了刑场上那出意外的波及。打马从街面上穿过,偶尔会有惊慌失措的陌生人踉跄而过,衣料间的摩擦撩起他的下摆,诚亲王握紧辔策,直到此时心底才涌出一丝后怕,沿途的景象很快的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目视远方归心似箭,不由的喝马加紧了脚步。
回到王府门前,他上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拍了拍其中一座石狮子的脑袋,驻足片刻后方抬步跨过了门槛。影壁后是他期待却又有些不敢面对的场景。她看到他提袍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上有花枝藤架熏染出的味道,沁人心脾。
“王爷,”湛湛颤/栗着紧紧的环住他的腰,“您真是傻到家了,刑场上那么些人,万一有个闪失,事情败露了怎么办?您要是被朝廷拿住了把柄,我跟兮兮怎么办?”
看来她已经听闻了刑场上所发生的事情,他拭她满脸垂挂的凉露,“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的,他们捏不到我的错处,我安排的是最精干的人手,这不一出手就把事儿给办成了,我让他们带临成先去西藏,我已经提前给达木可汗通过信儿了,地方虽远,可也能很好的避开风头。湛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只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告知你,退一万步来说,若当真出了岔子,把这事儿料理失败了,我得保证你跟马佳氏是清白无辜的。出了意外,我一个人承担。”
“呸呸呸!”湛湛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她急得跺着脚哭,“没有如果……没有如果……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眼潮,透过一层雾气,捧起她的脸,“湛湛,你别哭,兮兮现在还小,等过完年她满周岁了,我带你们去西藏,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她忙不迭的点头,眼泪混合着笑,在他手心里汇聚成一汪清泉,他腮颌紧咬着,也红着眼笑,“说好了,就别哭了,现在天儿凉,皮肤哭绽了怎么弄呢?兮兮见额娘哭,也该怪罪阿玛了。”
湛湛茬着气儿,微喘着稳住情绪点头,眼睛已经哭的又红又肿,像被雨水冲泡过的花芯,他把额头贴上她的,低喃着安慰:“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别怕……”
回到内院,闵兮正破着嗓子哭,瞧见阿玛张着手要抱抱,阿玛亲在鼻头上,举高高绕几圈就给哄好了。湛湛揉了揉眼睛笑叹,“不承认也没法子,兮兮还真是跟阿玛最亲。”
浅薄的日光透进窗,丢落一地破碎的光斑,她站在那盏斑驳的光影里笑靥如花。他突然回忆起新婚之时,他在宫墙甬道里的那次回首,心头钟颤似的,满眼夺目的红和苍穹。时光没有冲淡她的神韵,反将她的眉眼描绘的更加浓烈。
他迈步走上前,在她盛满日光的唇角轻轻一吻,她红脸推开他,“有人瞧着呢,当着兮兮的面儿,你也好意思。”
那么无人在场的时候,便可肆意妄为的冲动,她躺/下来是汪山水,蒙面扎进去,感官瞬间进入一种微醺的醉态。她坐起来是流云苍穹,脖颈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他很享受仰望她时的感觉,她会醉眼迷离的俯视他,会主动把唇瓣印在他的唇角,然后呼/着喘/着,美其名曰:“敬君一吻。”
有时候太过忘乎所以,就会忘记时间,忘记明天,忘记隔壁的啼哭,她的肚脐眼儿里攒着他的汗露,“允颀……”她眼仁儿颤啊颤,“我爱你。”
“湛湛……”他想要凝视她,目光总是难以聚拢,总要到最后一刻才认得清她眉眼间的刻度,那样完美,百看不厌,“我也爱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秋,夜来城外一尺雪的冬,宁静恬淡的让人感到意外。
没有临成被抓获的消息,应该是平安出了北京城,马佳氏虽然不间断的受到刑部的调查,因为未被查获任何证据,所以他们一门暂时安全,一个人就此人间蒸发,朝廷各方的调查都未取得任何进展。没有消息对湛湛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她的担忧忐忑逐渐削减削弱,关门闭户独乐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闵兮长牙了,有时候咬在阿玛的手指上,阿玛也直喊痛,痛并快乐着,她在炕床上爬来爬去,打滚儿翻身,如果没人瞧她就哭闹着引人注意,最后阿玛抱着又出门买糖吃去了。
大年三十当天,王府上收到了一封来自平西王府的书信:
“接军报,知云贵总督于八月二十八仙逝。适闻此噩耗,谅家中哀伤,尚当达观节哀,保重身体。论恩则有负,实感内疚。虽相隔至远,不能相顾,系念无己。”
看来云南那边也收到了云贵总督被皇帝赐酒的消息,关于她大伯的丧仪,顶着叛官的名头,家里人只能一切从简进行安排,她的大娘也就是云贵总督的夫人,随后被刑部释放后也暂住在马佳氏府上,死者为大,再怎么说还是血脉相融的一家人,有她在,家里人就多个念想。
一切都有些尘埃落定的意思,湛湛看着泰安公主的来信心生疑惑,“公主说我大伯对她有恩,我们自家人对他的死到不觉得有多难过,泰安公主却一直对他维护有加,说她辜负了云贵总督,心里惭愧,公主的眼睛里,他大概是个好人吧。”
诚亲王道:“云贵总督认罪时自己把所有的罪名都担下了,没有攀咬云南那头,他们又常年一起组织省试,开办学馆,泰安重情重义,大概是对他的死感到过意不去。”
湛湛随手把信丢进了炭笼里,“不知道今年万寿节泰安公主会不会回京,兮兮周岁了,只剩下这个姑姑没见呢。”
诚亲王正逗闵兮玩,听这话把格格放在膝头上抿茶,不言声了。湛湛瞧出不对劲来,“王爷,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上回临成那档子事儿就死活不肯告诉我,这回我可不依了。”
闵兮的小手要去扒阿玛的茶碗,诚亲王忙抬开手把茶水远远地避开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八月你在圆明园避暑那回,两广涝灾严重,朝廷往南面拨掉了一千万两赈款?”
湛湛稍作回忆,点头道:“王爷不还为此跟两广总督周广域周大人起了争执么?当时许多在场的大臣也都质疑两广灾情的造册,怀疑虚报数额,有讹诈的嫌疑,不过皇上还是顶着压力,到底还是让户部拨给了两广一千万两。可是这件事情跟云南有什么关系呢?”
诚亲王捋着闵兮小脑袋上的绒发,叹了口气道:“听最近朝廷里透露出的风声,这一千万两不全是让周广域救灾用的,其中的八成用在了购买军需物资上,今年下半年,朝廷跟西洋的大英国做了桩买卖,购进的全部都是枪炮火器,在江苏镇江丹徒县的埠头上卸货上岸,直接送往了广东广西,到头来皇上还是要对云南下手,大概会拨调两广的兵力声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