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又有官员打门外进来,还时不时的往他们这边张望,郝晔握了刀柄提步往门上走,“散了散了,不跟三爷您耗了,这地方忒打眼儿。”
诚亲王也拎起步子往内廷走,永康左门处永寿宫太后跟前伺候的宫女碧云又把他给拦住了,说是太后要见他,这样一来不免就要拐脚往南走,四月间的春意分明,太后站在廊间里花缸簇拥的芬芳中,正举着一只碧玉的茶碗喂鸟笼里的一只百灵。
允颀走上前请安,在他的记忆里,太后一直都很喜欢百灵,他记不清这是永寿宫里养的第几只了。
太后请他在廊间摆放的圈椅里坐,从他的视角看出去,初升不久的太阳就悬在那盏鸟笼的缝隙中,百灵的影子跃动,光线也随着忽明忽暗。
“今儿陪你皇祖母说话的人多,咱们晚些过慈宁宫那边也无碍,”太后放下手中的碧玉盏也随他坐下身,“难得咱们娘俩儿都有空,你陪额娘谈谈心吧。”
诚亲王应是,可若说谈又不知从何谈起,多年的骨肉分离,他们mǔ_zǐ 之间虽说不隔心却也不见得格外亲热。他略略咳了声问:“百灵擅仿叫,不知额娘的这只都学会了什么本事?”
太后见他没话找话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它被关进笼子里已经够可怜了,我难道还要狠心硬逼它学技艺不成?允颀,你还记不记得你皇考去世后,你哥哥为了逗我开心,曾经送给我一只会唱十三大口儿的百灵?”
他怔愣的点了下头,“原来那只百灵是皇上送给额娘的?儿臣只知道他为了驯那百灵学鹰叫,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竟不知他是为了送给您讨额娘的欢心。跟他相比,倒显得儿臣没孝心了。”
“允颀,”太后望着他道:“兄弟之间产生分歧和矛盾很正常,再亲近的人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磕磕碰碰,你们两个立场不同,一个为了护国,一个为了护家,不分孰对孰错,各有各的难处。”
“额娘说的,儿臣都明白……”
太后打断他道:“额娘今儿找你来,不是为了劝和你跟皇帝的,你们自个儿闹起的纷争,你们自个儿瞧着办。额娘只想听你说真心话,藏区跟京城,你更喜欢在哪处当差?”
耳边百灵清脆的啼叫,悦耳之余像太后的话透出一股尖锐,诚亲王敛眸,眼尾泛出光晕,默了半晌方道:“回额娘,儿臣更喜欢在藏区的生活。”
“湛湛呢?”太后目光盼了过来,“她是否跟你表露过什么想法,她喜欢京城的日子么?”
他手指屈了起来压在膝头,微微摇着头回忆,否定道:“她不喜欢,她常说京城虽有巍峨宫墙,重檐大殿,朱红的柱子,金黄的琉璃瓦,却没有人情味儿,她曾说,等儿臣有空的时候带她到藏区瞧瞧那里高原的风光……”
“是啊,这九重宫阙,人间富贵,也并非人人都稀罕的,”太后唤他,“允颀,人这一生难得自由,在这座城里行走,跟笼中的百灵有什么分别,又怎能不低头,不折腰?自由这两个字对额娘,对太皇太后,对皇帝来说都是奢望,可对你来说不一样,你是有机会开辟另外一片天地施展抱负,换一种活法儿的。”
他抬眸,太后红着眼冲他点头,“人这一辈子是不可能活成别人期待中的样子的,你娶了福晋,会被催着娶侧福晋,庶福晋,你有了一个孩珠子,会被期望着生第二个,第三个,允颀,趁你年轻还有选择的机会,不要犹豫,照着自个儿的心意走,额娘希望你这辈子能过得顺心如意。”
笼中那只百灵的翅膀扑棱着在他眼底逐渐变得丰满,长成了高原上苍鹰的羽翼,穿透栅栏的阻隔一飞冲天,他起身,颔首低眉,缓缓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额娘提拨,儿臣明白了。”
太后欣慰叹了口气,探手让他坐,“说了这么久,一口茶还没顾得上喝呢,坐下喝口水歇歇。”
正说着,打永寿门外奔进来一名太监,脚步匆匆的窜近,一边打千儿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安道,“奴才见过两位主子!回太后娘娘,三爷的话,三爷福晋临蓐了!三爷府上派人来找三爷,催三爷赶紧回家呢!”
诚亲王倏地一下站起身,撂下杯盅就往外赶,趋跄了几步方想了起来,忙回过身跟太后告别,太后眼含喜泪,“前几日额娘找钦天监算过,就是今天,果然没错儿,好孩子,你快去吧!老祖宗那头,额娘帮你递话。”
望着诚亲王携龙载云的袍服翻飞走远,太后摘下手帕擦了擦眼尾,打开鸟笼放走了那只百灵,鸟儿张开翅膀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一根羽毛也不曾留下。
湛湛临产时的阵痛来的很突然,当时她用过早膳,正在廊间里散步遛食儿,羊水破了,溺了一身,腹间一阵紧缩紧接着便是刺骨的痛。
桂荣一声令下,她就被人架到了早已经被布置成产房样式的偏殿,在她预产期间,火上也是昼夜不熄的烧着热水,接生嬷嬷们鱼贯而入,整个一万事俱备的架势。
湛湛怔忪不已,疼的满头大汗,忍不住倒抽冷气,“王爷呢?你们去找王爷了么?”
茯苓握紧她的手,用热水擦她额头的汗,安慰道:“已经派人进宫去找了,福晋疼了咱们忍忍,好不好……”
她疼的头昏脑涨,忍不住痛哼,“我忍不住了,王爷在我就不痛了,可是他不在……”
一名接生嬷嬷上来欠身道:“福晋这会儿千万别出声耗费体力,福晋方才胞浆破了,刚报过喜,待会儿您听奴才们的指挥,等挂喜的时候到了,您再用力。福晋既然进了产房,王爷就算回来也是不能进来瞧您的,您得相信奴才们,一定会平安诞下小主子的。”
这边说着,那边几名接生嬷嬷们娴熟地在她身下铺满了草纸,帮她脱下了袍裤,拿枕头垫在了她的腿下。湛湛任人摆布,已经顾不上难堪害羞了,痛感侵袭,帐顶在她眼底一圈一圈打着旋儿。
一名稳婆惊喜的发出一声叹,“福晋真是好福气!这么快就开十指了!头位一点都不偏横!”
湛湛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哀眼看向桂荣,痛喘着问:“嬷嬷,孩子可是生下来了?”
稳婆们接生无数,经历过多少场面,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回福晋,没那么快呢,不过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