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厚重的门帘,殿里宣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门内一宫女打了帘子,请两人入内。
殿里跟普通家宅里的格局类似,不过宫门包角,雀替床张处处都是皇家奢派精致的讲究,窗外的天光透进来,溢满脚下拼贴如镜的金釉墁地砖,泛出粼粼波澜涟漪。
湛湛趟过一池春水,穿过帘幔跟进侧室,隐约瞧见三两人影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四周很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就响在耳旁,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觉着眼下的情形说不出的蹊跷。
梁仙儿立定,躬身偏过头向上抬了抬眉毛,跟她提了个醒儿,随即甩了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奴才梁仙儿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三爷请安了,三位主子吉祥!”
像一记闷雷打在眉心,湛湛惊愕不已,一口气儿滞在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来不及过多考虑,忙扎下身去,因为是选秀,按制穿的是花盆底,不能两个膝盖一弯就跪下,得先蹲下身请安,然后一手扶着地才能完全跪下。
上首两位老主子就合着眼打量,见她不慌不忙的,一套规矩行下来没丝毫洒漏,起承转合间透出舒缓伶俐的劲头,真有那么一股子行云流水的味道,倒是难得一见的规矩。
“奴才马佳氏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三爷请安了,三位主子吉祥。”湛湛额头枕着盘金线银毯请安,心头像端了只青花瓷碗,摇摇欲坠。
太皇太后颔首,叫起儿道:“走近来,让哀家瞧瞧。”
下头那人依言起身,举眉往前迈了两步,太皇太后举着一对儿玻璃眼镜细瞧了两眼,逐渐瞧出一些味道出来,旗下的姑娘都大方,眼前这位也是,眉眼细腻,身条儿纤巧,尽够美了,倒也不失庄重,穿着一件月白缎子绣牡丹,银狐出锋的皮袍,袖口开得略大,无意中透露出其主子心性儿中的些许不拘泥。
太皇太后瞧完了没说话,搁下眼镜喝茶,瞧样子似乎是对人很满意,太后心里有了数儿,把人又往跟前叫了叫,很和蔼地问:“知道今儿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湛湛这才敢抬起眼皮看一眼,太皇太后跟太后隔着炕桌,坐在上首的罗汉床里,诚亲王坐在下首的玫瑰卷椅里,不过没来及看清人的表情。
她心里也正糊涂,摇了摇头照实说:“奴才有幸入宫选秀,可从未敢奢望过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受您跟太皇太后娘娘的召见,若是奴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主子海涵。”
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很有几分胆量,太后脾性很温和,笑了笑道:“你放心,今儿找你过来可不是要故意找你茬儿的。”说着故意看了旁边那人一眼:“十五那晚上的事儿,我们家三爷原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半道儿上出了岔子,让你摔在了自个儿家门口,得亏没摔出个好歹,不然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湛湛脸色发白,她不确定太后是不是在说反话,人就这么个金贵的儿子,宫外的行踪应该专门安插的有耳目汇报,她跟诚亲王私下里的来往,要是纵着太后多想,保不齐会是个什么情景儿。
“奴才惶恐!”她忙福下身道:“那晚上完全是奴才自个儿不长心,白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善意。”
“瞧把你吓得,”太后笑着把她拉进打量,“这么个齐全人儿,摔着了,家里人可心疼坏了罢。”
太后态度越亲热,她就越怵,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她到现在还没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单独召见,这就是自己家跟宫里的区别,在家里行动坐卧都自在,在宫里酝酿好了才敢说话,生怕得罪到人,有些话想问也不敢主动开口去问。
“托太后娘娘的福,”她微微仰脸儿道:“奴才身子结实,骨子摔不离缝儿的,吃了两副药立马就见好了,没什么大碍的。”
太后是以打量儿媳的眼光来相看湛湛的,她也算是宫里的老陈人儿了,旗下的姑娘见过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八板儿样式,说话做事都照着现成的一套规矩来,性子里多少都有些沉闷,眼前这人不大一样,眼梢生得紧俏,微微扬着,总一副含情的笑模样,话也说得有趣儿。
太后笑着夸赞,“好孩子,知道让家里人省心。”说着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今儿宫里挺大的阵仗,打扮得太过素净,可不符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