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成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既然放出话,就决心不再倚仗家里的财势,他接过罐子站起身,点头说好:“我正想请你帮忙,待会儿我跟三太太赔不是去,往后也不随便再浪费家里的开支了。”
说着冲她挤眼儿,“能支得动你这尊大佛帮忙,我感激不尽,这笔人情债我先欠着,算做是你为我生意凑的份子钱,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等对付过这阵儿,回头蹬进钱有了落头儿(盈利),大哥给你分红。”
湛湛当然不是盲目地支持他,主要还是觉着临成跟旗下其他的败家爷们儿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单说养虫玩儿虫,打近了说,东四牌楼一带,一大清早就有人在那里卖蛐蛐儿,蚂蚱,油壶鲁的,往远了说,北京四九城都有这样的蛐蛐儿摊,朝阳门,东华门,钟鼓楼,琉璃厂等处更多。
除此之外还有定期的庙会,逢九,十日有隆福寺,逢七,八日是护国寺,逢三土地庙,逢四花儿市,买卖双方都赶着庙会欢庆的气氛达成交易。
有钱就能淘到好虫,但是临成不一样,他从不花钱买虫,每年到了立秋前,他就把大草帽,破裤褂,洒鞋穿戴齐全,天天带着铜丝罩子,席篓,大山罐那套逮蛐蛐儿的家伙什一出门就是一整日。
带回家的虫爷爷,他悉心伺候的那股劲头,估计他阿玛也没享受过这等孝敬。
他爱虫爱尽了骨子里,动得都是真把式。
所以湛湛不觉着临成是他阿玛嘴里骂的“杀家达子(败家子)”,一个人能找到自己倾心的爱好,并为之付诸心血,挺好一追求。
她笑着说成,“到时候可别嫌我蹭您的油。”
临成说那不能够,“对谁小气都不能对你抠门儿不是。”
两人说笑了一阵,早把先前的不愉快落脖子后头去了。
湛湛关心他的前程,因问起来:“听老太太说,二伯给您捐得是州县班子?”
临成坐下身,讪讪地低头往罐子里瞧,不甚上心地嗯了声。
“这不挺好的吗?”她说:“要是办成了,您就是知县老爷了,一个县的治理都归您管,将来升迁,六部主事,都察院您都能进……”
七厘多长的蛐蛐儿趴着罐沿冒出头,被临成一个指头摁了回去,“你说话简直跟二老爷一个腔调,升迁哪有那么容易,背前面后都需要打点,眼下捐官要钱,等我熬上几年,熬到官员栓选擢升,又得花钱,这是我要败家吗?是你们串通一气儿地逼着我败家呐。”
说着一愣,“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官儿又不耽误我养蛐蛐儿,干嘛不乐意?知县下头有县丞跟主簿俩人辅佐,用不着爷我事事躬亲……”
湛湛摇着头砸嘴,“得,您还是先安心养您的宝贝罢,就您这官派儿,做了地方父母官,也是白瞎了百姓们的拥戴。”
临成没脸没皮地摊摊手,“还是的,我压根儿就不是当官的料儿,何必为难老百姓们呐。”
“欸!对了!”他猛一拍脑袋问:“就房山,你郭罗玛法(外祖父)家住那地方,今年的雨水足不足?麦子好不好?高粱收了没呐?”
湛湛凑近瞧他的蛐蛐儿,“您放心,听我玛法来信说今年收成特别好,像您手里头相这么大的,肯定不会少。好多家地里的高粱也还没收呐。”
庄家丰收,蛐蛐儿必然壮硕,这是规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人明白你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临成立起来,兴奋地直搓手,“湛啊,这趟你回房山我不放心,我得跟着一起,路上也好照应你。”
“得了罢,”湛湛一句话揭了他的盖儿,“要是高粱都收干净了,您还会陪我一起去吗?在您心里,我这妹妹还不如蛐蛐儿金贵呢。”
临成被她说得脸上起臊,愈发急起来,这几日他往京北马坊,西北的苏家坨,高丽营等几个盛产蛐蛐儿的风水宝地奔了个遍,也没能逮到好的蛐蛐儿,最后是在宝坻的一垅子麦垛儿下,才捉到一只方能如眼的“垛货”。
所有的庄稼地里,只有高粱夹豆子里最存得住蛐蛐儿,听她说房山还有没被收割的高粱地,他心痒难耐,现成的宝贝不捡,那不是傻嘛。
“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他道:“咱们俩虽然不是从一根娘肠子里头爬出来的,我待你可是最亲的,瞧,拉你入伙这好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
湛湛嫌弃地撇了撇嘴,“你想去,我哪儿能拦得住你,不过监学里跟二叔跟前可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