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觉得鼻酸,张了张嘴,几乎要落下泪来:“信哥哥……”
她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乍一开口,声音喑哑,几乎辨认不出在说什么。
面前的人一句话都没说,上前半步,把她抱在怀里,像是没看见她盛装如许,把她当成一个浑身裹素来投奔她的小可怜。
越苏努力了几十秒,终于止住泪意,她侧脸贴在他胸膛上一会儿,忽然陈述道:“你心跳得好快。”
他浑身一僵,垂眸看她,抿了抿唇,他的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完全是淡漠水色。
越苏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终于稳住了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她把手摊开,将那枚铜戒展示给他看,把前因后果都简短地讲了。
“要我的血?”韩重言重复了一遍。
“嗯。”越苏点头,把自己的思路讲给他听:“你割破一点皮肤,把血给我,我浸在袖口上,找机会没进杯子里去。”
“都染在袖口上会不会很容易被看出来?而且染上衣服去的血,和真的起冲突溅上去的血是不一样的,万一被看出来怎么办?血腥味是很重的,很容易被闻出来。”他皱着眉头说:“你这样很危险。”
韩重言起身递了把匕首给她:“你还是直接划我一刀,血流出来之后,你在用手去伤口前试着堵一下,把袖口染上血,这样会比较真实。”
越苏几乎失去了言语能力:“不是……”
“你不痛吗?”
“可这样会比较可信。”韩重言简单地说:“毕竟只有一次机会,可信度越高越好。”
越苏没有伸手去接那把匕首。
韩重言叹了口气,还在继续说话:“不能我来,我自己扎血液喷溅的方向是不一样的,既然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咱们就要处处小心。”
越苏红着眼眶瞪他:“你不痛吗?”
韩重言说:“我不怕痛。”
越苏喃喃说:“可是很痛啊。”
不怕痛,可还是很痛啊。
韩重言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刚才你不是说,还要极度的惊悸或者高兴吗,这个怎么办?”
越苏问:“怎么样你会高兴呢?”
他低眉想了想,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很高兴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不准叫他的名字……不然我还不够高兴。”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像了,越苏一个错眼都觉得就是他,可是她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否认自己的感官。
越苏踮起脚去吻他。
他的唇很凉,在她吻过来的时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僵,随后便迷失在了她的气息里,手在她腰后用了些力,把人往怀里靠。
她踮起脚,贴在他唇上,舌尖去舔他的嘴唇,这原本只是她亲昵时的习惯动作,却不料他恰好微微张开唇,直接碰到了他的舌头。
越苏浑身一震,只觉得眼角余光天地都在震颤,落石流星坠入海中,海浪掀起,把她整个人都冲昏了。
她心乱如麻,想微微抽开身子,不料被直接含着舌尖,后脑给覆上微凉的手掌,坚定又强硬地往他的方向压了压。
相濡以沫。
他心跳得又快又乱,抓着她不让离开,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狎昵得有些过分了。
越苏给这样的亲近搅得失了神,他分开之后,稍稍往后退,她竟然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往上凑,不自觉地想要继续,被他捏住下巴,才猛然惊醒,瞬间羞得满脸红晕。
他其实没有刻意用力,但是越苏的唇瓣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她眼里又含着薄薄的水雾,委委屈屈地看他。
韩重言深深呼吸,想要抑制住心底悸动,声音微哑:“……我确实很高兴……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沈静松从他的叙述中推测出一切,而沈老板从来不是个守得住秘密的正人君子,更何况他觉得这秘密没什么好守的,一个成年人应该知道。
他把刀塞在她手里,胳膊递出去,明明白白指出该划的地方,久病成良医,他对人体的构造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是要害,哪里是重要经络,哪里简单包扎就能好。
……虽然除了重要动脉,哪里及时包扎一下都能好,哪怕是割腕也能好。
越苏手在抖,几乎拿不住刀。越苏喉咙难受得要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掐她,她声音干哑,口不择言:“你不怕我是骗你的,万一……万一我已经被策反了呢?万一我是来杀你的呢?”
韩重言笑了笑,说:“我也很欢喜……本就是该死之人,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怨谁,至少是我难得的心甘情愿。”
他这一生,又有几个瞬间是由自己做决定的呢?
他握着她的手,往下一用力,接着就松开了,越苏一下子失了轻重,在加上耳边他一直温言说“没关系的,不留疤的”,脑袋里昏昏沉沉,也凝不出什么具体的思路,竟然真的划出一道好长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他们俩挨的近,越苏半个身子都溅上了他的血。
看见鲜红色,越苏就已经开始慌了,刀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用手去捂那个伤口,可是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透过她的指缝,涌出来溅在衣裙上。
她用力咬牙,一时分不清楚血腥味是来自口中还是眼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越苏仰头,微微平复了下情绪,用力眨眼,把眼前还历历在目的血红色抹掉,擦了擦眼睛,她觉得浑身好重。
一时又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又觉得这衣服上沉重的血腥无比亲切。
沈静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越苏一身血衣站在那里,像个走错频道的女鬼。
“你娃不会把人给杀了吧……”他喃喃说:“那可是韩信啊,那把人杀了我们一样玩完啊……”
越苏连忙摇头:“没有,老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沈静松叹了口气,说:“别担心,老板大风大浪还是见过一点的,只是没想到这次能遇见同行……也算是同行吧。”
越苏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让我去?万一他不信我呢?万一我已经反水了呢?你就敢把一切告诉我?”
沈静松撇了撇嘴:“贪一贪嘛,单车变摩托,当年老将军王翦说灭楚要六十万秦军,李信说二十万就够了,他都敢任命李信去,还有什么事情他不敢做的?”
后来李信在楚地遭遇叛秦的昌平君和楚将项燕,大败而归。
也正是因为这次大败,在秦军扫平六国的征途中,楚国变得尤为扎眼,后来才会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
“而且,”沈静松缓缓抬起眼眸,脸上笑意很盛,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一样:“我当然了解你们了。”
越苏把掌心的那颗戒指递给他:“还给你。”
沈静松立刻戴在了自己手上,还扬起来看了看:“还是戴回来方便。”
越苏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很晕吗?一直这么看世界的话。”
沈静松耸耸肩:“习惯了。”
他抬眼打量偌大的秦宫,眼神里有阔别多年再次相见的感慨,仿佛戴上戒指之后,就跃升了一个维度,不仅能看见空间,还能看见延展开去的时间。
而在那时间的海洋中,曾有兄长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幽静深宫,并衷心祝愿她一生和顺。
只不过潮水阵阵,那单薄的剪影顷刻间就被吞噬,再由帝王亲手履行写好的剧本,将一切痕迹埋进深海。
其实沈静松曾经质疑过自己的记忆,也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被抹去一切痕迹的昌平君,由于再次苏醒的时间已过去千年,最开始他又不过是个看到东西比较多的普通人,他什么都确定不了。
后来他在《史记索隐》中找到这么一行字: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为相,后徙于郢。
只可惜这短短一行字,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毫不起眼。
1982年,天津文管所发现了一个战国时期秦国的铜戈,并在其上发现了细如毫发的三行铭文:十七年,丞相启、状。
昌平君启,历史两千多年,终于有证明其存在的东西了。
但沈静松凝视的动作到底没有持续多久,只几秒钟,就嬉皮笑脸地说:“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们小韩?人挺好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