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赋没有传下来吗?这才过了几十年啊?”越苏惊诧道。
“没有。”嬴政摇了摇头:“那文官毫无名气,史书上也没有一笔记载,我记得那赋也就平常,文采十足完全称不上,立意也怪,没传下来才是理所应当的。”
这天晚上的鱼很不错,越苏白天体力消耗也有点大,吃得很认真,比之前的饭量要加了许多。
结果第二天饭桌上又摆上鱼了,旁边还有一卷一卷的竹简。
越苏注意到之后,问:“这什么啊?”
“陛下给您送来的。”
既然是给她的,那她就当仁不让地打开了。
命题作文《这年头活着真是不容易》。
看这摆满书桌的竹简,越苏猜他昨晚连夜把整个太学馆都喊起来写命题作文了。
越苏:“……”
至少写的都挺真情实感的。
活着真是不容易。
倒是这位陛下真不会讨好人,越苏自此一天能看到三次鱼,不过既然人家有心修好,她自然没有反对的动机,也就默默地吃了。
吃到第四天,越苏发现餐桌上终于没有鱼了,还以为他灵性起来了,多嘴一问:“今天没有鱼啦?”
结果本来拿着银筷子默默吃饭的嬴政浑身一僵,很是歉疚地对她说:“你受苦了。”
越苏莫名其妙:“啊?我没受苦啊。”
结果下午就听说陛下又杀了批人,据说罪名是祥瑞运送不及时。
越苏吐槽道:“运送祥瑞的人杀了不好吧,而且最近又没有祭典,迟个几天也没关系吧。”
婢女:“姑娘,那祥瑞是……陛下下了几道命令,千里迢迢运过来给您吃的啊。”
越苏:“……”
越苏:“等一下,我们这几天吃的鱼……”
婢女沉痛地点头:“都是锦鲤,您之前夸好吃的那一尾,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灿金锦鲤呢,奴婢去厨房看了,死了躺在案板上都发金光呢。”
越苏:“……”
她真是对不起这秦宫里的锦鲤。
倒是沈老板毫无压力的样子,越苏听说他日子过得很好,收了十个美姬,现在整天不出门。
越苏:“……”
要是老板您哪天在糖衣炮弹的腐蚀下沦陷了,提前和她说一声好吗?
她那么认真又刻苦地扮演一个没出息、逐渐爱上暴君、心甘情愿给他利用的二愣子是很累的!!!
越苏最终博取到这位多疑君王的信任,是在一个清晨。
那天清晨嬴政本是要去朝宫,但起得稍早了些,便临时起意去看看她。
原本只打算隔着帘帐看看,可是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脸上还有微微的潮红,实在是克制不住,便微微掀开帘帐,想凑近了摸摸她的脸。
谁知她早上睡得不沉,只是一个掀帘帐的动作就惊醒了,嬴政有些失落,正要避开不看她的眼神,忽然怀里一沉,姑娘自己扑了进来,侧脸靠在他胸前,眼睛还半闭着,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嘴里喃喃说:“政哥哥,早安呀。”
他最近十几年哪得过王后那么自然的亲近,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微僵着身子,只恨待会儿必须得去朝宫,不然现在就让宫人把门关严。
姑娘嫩生生的脸还在蹭,他怕她再蹭下去就走不了了,匆忙拉开距离,见她迷茫地望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后脱口而出一句:“我得先走了,你要是无聊,去找故人说说话也好。”
说出来就后悔了,他这么些日子看着他们不让接近,就是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她眼里瞬间绽放出极盛的光芒,更加凑过来,在他侧脸上微微啄了一下:“政哥哥,你真好。”
于是这句话便收不回来了,索性在他的咸阳城里,难道还能翻出天去吗?要是有什么克敌制胜的办法,也不会留到今日还不用。
让他们见见面也好,有什么后招他都好做个准备。
嬴政虽然自负,但多疑的性格已经写到他的骨子里去了,吩咐暗卫时刻盯着还不够,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想之前听到记住的话:
“陛下,我沈静松也只是个普通人啊,您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贴身物品,我还能干嘛去呢?”
是了,他真真切切记得那位沈仙人,是凭着几样法宝——道家似乎是这么称呼的,他不太记得了——才能在时空中无限穿梭的。
可纵使这样,还是有些不安。
嬴政这天从朝宫回来之后,迫不及待地回寝宫去,一回去,见人好好坐在那儿,穿着他挑的衣服,模样可人。
侍卫说她和那位沈仙人吵起来了……
两个人开始还好好说话,说着说着就语气不对了,常仪姑娘劝那个沈仙人不要再骗陛下了,沈仙人说你只是过来骗我的秘密的对吗?
你什么都得不到的!你连脏话都不会说吵什么架!
姑娘说你就是个智障!沈仙人说反弹!姑娘说反弹无效!
听侍卫绘声绘色描述的嬴政觉得自己脑阔疼,甚至怀疑自己对这样的一个人戒备那么重真的是对的吗。
他下了辇架,回自己寝宫。
姑娘见他进来,喜滋滋地三步两步跑上前来,邀功一样把手上的一枚铜戒秀给他看:“政哥哥,看我问出了什么。你不知道呀,他还有一个同伴在咸阳城里,我帮你去把他找出来。”
那枚铜戒他之前已经细细查看过了,明明没什么奇怪的,早命人收在库房里了。
原来……别有说法么?
他心里微微一滞,戒备之心又提了提。
“我让人替你去,太危险了。”他说。
“不行的。他说只有我们这样的人能看见路,不信你让人来试试。”姑娘微微皱了皱鼻子,随即又笑了,腻在他怀里撒娇:“让我去嘛,政哥哥,让我给你做点什么,好不好?”
这样的娇憨模样,他只在新婚感情最好的时候见过。
“我帮你那么多。”姑娘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政哥哥还要封我做王后啊。”
尾音还是一声,完全是情人间的撒娇讨巧了。
嬴政也笑了,有利益交换的请求让他感觉十分安心,挑着她的脸去吻她的眼睛,他真是喜欢极了这双眼睛,诺言许的极重:“自然是你……大秦的王后,只有你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派了大量的兵士跟着,跟着跟着,还是出事了。
她戴着那枚戒指,在一个拐角处忽地不见了,找遍了附近十公里,都没再见到她。
嬴政正恼火,正要令人把还在美人怀里坐着的那位沈仙人带过来问话,忽然见她一身血污地再次出现。
不是他担心的那样,她没有背叛他,倒是为了他豁出性命去了。
她和剩下的那个同伴起了纷争,用尽全力才杀了他逃了出来。
随着她跑动,她满头的珠玉都掉在地上,叮当作响,滚到看不见的暗处去,华服早被撕扯得看不出原样来,就连临走前刻意在她脖颈上吸吮出来的吻痕都被血脏污得看不见了。
这姑娘浑身是血,给吓得魂不守舍,见他就直接哭着扑了过来,血把他的朝服都弄脏了,但是他意外地满足。
对……
之前没有达成的愿望。
全身心的依赖,全身心的信任,她再也没有别的退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这次他和她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是能善终的。
还要谢谢这所谓的天命,要不是天命将她转生,要不是天命将她再次送到他身边……
姑娘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用软软的鼻音向他要酒喝。
“怎么想到要喝酒?不是喝不了酒吗?”
“害怕……”姑娘哭得眼睛都红了:“想喝酒,喝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政哥哥,要喝酒……”
端了酒杯上来,她看了一眼就嫌弃:“要大酒杯,这么一点,喝了不醉怎么办啊?”
他想笑她不清楚自己一口倒的酒量,但低头看去,她眼睛里的光都在瑟瑟发抖,也就没有阻挡,让奴仆换了大杯子上来。
但是大酒杯有不好。
她袍服的袖子非常宽大,接过酒杯的时候,就有很大一部分袖口浸在酒里了。
她穿着红色的衣服,还没看清袖口上有没有沾染血迹,就见她凑到杯口,小小地啜吸了一口。
“政哥哥也喝……”她把杯子捧到他唇边,脸上已经腾起薄薄的红色了:“待会儿和我一起去睡觉好不好?政哥哥要抱着我,我好害怕。”
嬴政快要被她可爱得昏过去了,想着她刚才已经喝了一口下去,他最近半天完全没有进食,也不怕她下什么药性相佐的毒药,依言接过酒杯。更何况他刚才根本就是全程死死盯着她的,她完全没机会往酒杯里动手脚。
她身上满是血腥味,他已经闻到麻木了,连这酒的味道都嗅不出来,入口才觉出血的腥味。
她袖子上真的有血,刚才浸了很多进去。
可是刚才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尝到血腥味的样子啊,是不是被吓坏了,已经尝不出正常的味道了?
嬴政正担忧着,抱着人起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走了两步,把她安置在矮塌上,刚要去叫人,一转眼见她面色潮红,眼里水光潋滟,呆愣愣地坐着,又心疼又喜欢,俯下身子,在她唇上印了一印。
和印象里一样甜津津的……
这句话还没想完,他的意识就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越苏鼻尖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她接住倒在怀里的沉重男人,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把已经流出来的眼泪擦掉,伸脚去够窗前的矮榻,三步作两步,从床上跳了下来。
越苏把门拉开一条缝,对门外的婢女说:“去叫沈仙人来,陛下说要见他。”
婢女原本还有些迟疑,见她眼眸里还有薄薄的泪意,想起上次陛下因为常仪姑娘吃不上鱼而杀的那批人,打了个哆嗦,恭敬地低头:“喏。”
越苏就站在门口无声地哭,她浑身都好重,因为身上溅的到处都是血,衣服本来就厚重,浸了血就更重。
原本她手上握刀的部位也全是血的,刚才被人抱在怀里洗掉了,但是她一个错眼,就感觉血还在透过指缝往下流。
她忍了好久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