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了电梯,开房门,酒店门卡打开之后,有一串规律的铃声,这些切断的声音把时空也一一分开了,好像一串虚线,在她面前的暖光中延伸。
越苏关上门,靠着门背,闭上了眼睛。
她刚回来的那十几天,都是在医院渡过的,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了,后来好了,大家开导开导,好像痛了一会儿,就过去了,她可以把刚卯解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现在越苏发现那块淤青了。
甚至不是“我原本可以和他在一起”,而是“我原本可以和他再多待在一起几天的”。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杀人。
那时还是严冬,她煲了汤,很得意,自以为贤惠,拢着纯白的狐裘,偷偷跑到前厅去找他。
知道他和别人在议事,就打手势不让护卫通报,藏在屏风后面等他,谁知信哥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硬生生把越苏给堵在屏风后面进退两难。
越苏透过屏风悄悄看他,听见他们似乎有争议,吵了起来,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很是刻薄,专踩人痛脚,抓着信哥说他不过是淮阴的一个小流氓。
当时她都觉得他们会打起来。
但是信哥没有理会他的羞辱,继续谈事情,好不容易终于事情谈拢,双方要求就要达成一致,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眯着眼睛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说:“听闻将军有个容貌倾城的美姬,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我长长见识,也鉴赏一下燕地美女的细腰小脚……”
就在那一瞬间。
信哥拔出来腰间的佩剑,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血都溅在了屏风上。
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越苏脚下。
她都懵了。
杀人是一件一点也不唯美、一点也不酷,血淋淋、恶心的事情。
哪怕是拿着好看的剑,哪怕拿着剑的是她的心上人,但剥夺别人生命的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很陌生,冷冰冰的。
血一直在漫出来,把她的绣鞋都染红了,她不敢去看地上那个人死不瞑目的脸,头脑空白地往后退。
直到被抱起来。
韩信把她抱起来,用手拍她的背,放在了案上,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听见他叫人来把凶杀现场处理掉,语气很平静,仿佛刚才干了件很平常的事情。
“吓到了吗?”等旁人收拾干净了地方,他终于松开了手,温言问道,眼中闪着关切。
他没有责怪她偷偷跑到这里来,满心满眼的关心,蹲下身子去给她擦绣鞋上的血迹,一边歉疚地说:“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动手的。”
越苏声音有些抖,问他:“信哥,你杀了很多人吗?亲手杀的那种。”
那时韩信早已寻回了一切记忆,顿了顿,似乎想给自己找个理由,但没成功,只好点头:“杀了很多。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会立刻去做。战场上厮杀起来,能下的唯一决定就是杀了别人,自己活下来。”
其实他怀里还有血腥味,刚才杀人的时候,有血溅在他身上了,他没察觉到,可能是闻惯了这股血腥气。
他在项羽账下,做了很多年的无名小卒,需要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那种无名小卒,杀不了别人,他就要自己去死。
越苏吸了吸鼻子,借着身高差,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说:“最喜欢信哥哥。”
韩信当时回应了这个吻,声音很小、很愧疚地说:“……是我不好。”
越苏听见了这句话,但因为他在吻她,没多在意,任它从耳边滑过去。
现在想想,那之后越苏再也没有见他拿过剑。
他有什么不好的呢?他不是都是为了你吗?
你能想象吗,你四十多岁的某个平凡下午,开车去接小孩回家,在学校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红色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跳动,你盯着它看,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十七岁的时候,那个人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你终于发现了淤青。
信哥不会讨好人,不会给人献殷勤,甚至哄人的技巧也不高明。认定的事情就立刻去做,也不管这事情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那个被斩下头颅的男人说得没错,他其实一直是淮阴街头那个父母双亡、所有人都不待见的年轻人。
他爱你十分,连三分都表现不出来。
因为从小也没有什么人爱他,他不太明白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甚至按原本的历史走,到他死,也没什么人真的……爱他。
把他举荐给刘邦的萧何,最后把他骗进长乐宫杀了他;封他为大将的汉高祖刘邦,最后夷灭韩信三族。
临走的时候,他千般万般地舍不得,彻夜不睡地看她,怜惜她身体弱,甚至舍不得碰她。最后要走了,最后一面了,也只还是抱抱她,说苏苏不要想我,然后坦然地喝下了那杯令他忘却所有的酒。
信哥哥。
越苏心痛得几乎站不,忽然察觉手机一震。
【韩重言请求添加为新好友】
备注是:我正好在d市,我们见面谈谈行吗?
d市就是刘衎正在打比赛的城市,越苏现在正在d市的市中心,这个城市的医院很有名。
她想去按拒绝,一不小心手指滑了一下,按到了接受。
【你们已经成为了好友,快和对方打个招呼吧!】
越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