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翘袖折腰舞跳得很好。”姜教习拢着手, 走进了站满小姑娘的内屋, 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眼角含笑, 第一句话就是夸奖。
屋内站着的舞姬们不敢议论, 只是互相看了看自己左右的同伴。她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刚表演完,现在穿着长而委地的束腰舞衣, 哪怕只是前后动一动, 腰肢纤细,体态婀娜,舞袖流动起伏,十分好看。
姜教习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听说曾是辽东王韩广的宫廷女乐, 燕王臧荼击杀辽东王之后,燕及辽东两地皆为其统领,原本属于辽东王的女乐、俳优自然全部被燕王臧荼夺走。
燕王臧荼为显亲厚,将这些女乐俳优尽数赏赐给部下, 姜教习就是其中一个。
可能是因为在战乱中磋磨掉了青春年华,姜教习对手底下的小姑娘们着实严格, 一个动作不对就是责骂体罚,这一屋子的人几乎全被她骂哭过。
但也正因为如此,姜教习带出来的女乐都是一等一的好,常被丞相夸奖,还经常有在燕王面前露脸的机会。
比如这长袖舞, 原本是战国时期楚国宫廷的风尚,如今项王势大,楚国乐舞又重新流行起来,各家府上都在加紧练习。
姜教习不甘示弱,排练了几个月,拿出这一场《翘袖折腰舞》,今天可算是出够了风头。想来丞相着实夸奖了她,说不定还赏下许多东西,所以她今天才一改往常的阎罗面貌,难得有了笑容。
“王上赏下了珠玉首饰,每个人都有,待会儿会差人给你们各自送去。”姜教习的笑意一闪而过,她严肃地扫视面前这一群青春貌美的小姑娘,顿了很久,没有说话。
这些被她教习惯了的舞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静静地等她下一句话。
“我知道你们足不出户,整天被我关在园子里练舞,对外面的事情没什么了解。”姜教习终于重新开口,眼睛里的那一点稀薄笑意完全褪了个干净:“今天要告诉你们,赵国已经败了,汉军已经到了代郡,下一步就是我们燕地。”
姑娘们终于忍不住骚动起来。
姜教习却没有像过去那样训斥她们,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们,等她们安静下来。
“你们都还年轻,几岁就被送到府里来学舞,想必没有见过外面的乱世。”姜教习说:“拿我自己举例吧,我家里拢共二十一口人,我父母、祖父母、大伯叔叔、兄长姊姊,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有我一个人。”
“燕地要开战了,我们怎么办啊?我们能逃吗?”姑娘中间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问。
“逃?”姜教习轻蔑一笑:“你能逃到哪里去?燕国已是最北端,再往北就是蛮夷之地,往南是汉军,逃?你便是能飞也飞不走。”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人今天让我选出十名舞姬,作为美人献给汉军,以求议和。”姜教习终于引入正题:“明天早上我要有所答复,今天晚上都回去好好想想,有愿意去的来找我,没有到时候我就直接点,点到谁是谁,听到没有?”
室内依旧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姜教习叹了口气,说:“别看着我,这就是你们的命,我有什么办法?去汉王军中也不一定差,汉王的大将、骑将、步将可都没听说有什么姬妾,说不定是你们的幸事,到时候不要忘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就好了。”
她随手把最近的一名舞姬拉到身前来:“看看我□□的这些美人,一个个纤腰嫩骨的,身子又软,连翘袖折腰舞都跳得,几个久居军中的男人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毕竟是我燕地最好的舞姬。”
她拍了拍手:“你们是以燕地的名义送去的,汉军再如何傲慢,也不会轻慢了你们。你们这一去,就是保全自己的父兄、保全燕地上下的百姓,大家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功德。”
“好了,都散了吧。”姜教习挥了挥手:“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就来行辞居找我。”
舞姬们听话地全都离开了。
一走出行辞居的大门,进了自己的园子,相熟的小姑娘们立刻就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话了。
她们都是打小被送来学舞的,一年到头所见的不过是府内四方的天地,对外面的世界缺乏基本的认识,姜教习说了那么一通,她们不过懵懵懂懂的听了个大概。
“我听小耳说,守赵国的成安君是很厉害的将军,当初手上只有三个县就把汉军赶跑了,这次十几万的军士,又是在赵国本地,怎么会输呢?”说话的姑娘和府上公子的伴读是同乡,两个人感情很好,所以她动不动就“小耳说”“小耳说”。
“快别小耳长小耳短了。”那边有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谁知道你明天是不是就被选上了,你的‘小耳哥哥’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你胡说!”姑娘的脸憋得通红,声音拔高了:“我才不会被选上呢!”
“这可说不定,你上次不还被姜教习夸呢?我们都被罚,就你被夸了,早早地放回去,姜教习不选你,还能选谁?”
姑娘顿时脸色煞白,憋了半天,带着哭腔又说了一句:“你胡说!”
园子里顿时叽叽喳喳吵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