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陛下有些迷茫地擦了擦身下人脸上的湿意,没有错过被自己虚虚拢住的喉咙中难以抑制的、微弱的呜咽声。
“……你是在哭吗?”他停住动作、垂下眼睛,问。
秦王陛下下意识地回想她以前哭泣的样子,似乎找到多一些证据,就可以推卸责任一般。
但是没有。
这位从楚国千里迢迢嫁来的公主,不管是年幼离家,是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他的长子,还是之后病重危亡,甚至是得知自己的丈夫要去灭亡自己的祖国,屠戮自己的百姓……她从来没有哭过,至少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是谁欺负我们王后了?不哭了,寡人给你报仇,别哭了。”他把人抱起来,怜惜地给她擦掉眼角不断滚下的眼泪。
越苏唯恐他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上,我真的身体不舒服……”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寡恩少义的秦王陛下,略微感觉有点愧疚的话,便是这位出身楚国的王后。
当年秦王嬴政初掌大权,便定下了平定六国的目标。他把最强、最难啃的楚国留在了最后,为了营造秦国只想与楚国结为姻亲、裂土而治的假象,秦王嬴政亲自求娶了楚国的公主,并重用了楚国公室的昌平君。
如今只剩下楚国了。
图穷匕见,这个十数年前埋下的谎言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前朝楚国公室的势力早被他尽数剪去,就连贵为丞相的昌平君也被贬去陈地,生性敦敏的王后这数十年里,甚至没给自己培养一点有用的政治势力。
这是秦王嬴政十几年前就算好的。
王后若是心向秦国,秦国的王后,自然得风风光光的;王后若是心念旧国,那楚国的公主,自然得殉她的故国。
算是算好了——
“王上,我害怕,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只感觉到她的眼泪从指尖不断滑下,带着哭腔的嗓音细细弱弱的。
哪怕把匕首递到她的手上,她也下不了手。
只有他对不起她。
他当初挑的王后,就是这么一个人。
“别哭了,休息吧。”秦王陛下丢下这么一句话,起身捡起自己的匕首,宽大的袍袖在地上一蹭,就往门的方向去了。
越苏试探着止住泣音,见他走了一会儿了,才强打精神叫人进来,先把自己被砸了一下的手机捡起来,调试半天也开不了机,正要继续研究,一边年长的婢女忽然说:“王后既然累了,还是休息吧。”
越苏觉得她似乎在善意地提醒什么,就没有继续,而是把手机放进铺满锦布的木匣子,重新爬上了床。
躺下不过几分钟,就听见屋外秦王陛下的声音,这位喜怒无常的秦王陛下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他动作很快,站在床前,听见床上的人还在小小声地抽泣,忽而说:“王后舞跳得好,连哭也哭得好看。”
下一句果然是:“真不愧是我大秦的王后。”
总之优点都是因为是大秦王后,缺点都是该死的楚国养出来的。
越苏不知他要干什么,尚保持着警惕,就听见他说:“我待会儿下诏让李信别动你弟弟。”
越苏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王后的弟弟……不是楚王吗?
秦王陛下有些不耐烦地继续说:“还不够?要不你拟个几个名字我直接给李信?”
说完这句,他又警告:“不准写项燕,那老小子我一定得砍了他的头挂墙上……他和你们家没关系吧?不对,有关系也不准写。”
秦王陛下您到底是有多热爱把敌人的头挂在墙上啊……
越苏还没答应,就听见他自顾自地说:“我让步了那么多,王后是不是给我点好处?”
“比如,别叫我王上。”
越苏脱口而出:“那叫什么?”
“王后自己不会想吗?”
越苏:“……”
这对少年夫妻不会年轻时有过什么腻死人的昵称吧。
秦王陛下见她一脸茫然,丢下一句“想不起来就别拟单子了”,转身就走了。
不是,您这种时候考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只会把自己气死啊……
越苏忧愁地想,公子扶苏可能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