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处理好这码事,走出去,才看见刘衎还站在外面等她,手上不仅拎着烟花盒子,还拿着几块零钱。
越苏快步上前,抱歉道:“我刚才遇到点事情,一下脱不了身,麻烦你等我那么久。”
刘衎摇了摇头:“没事,刚才有几个姐姐一直在和我讲话。”
越苏好奇道:“讲什么?”
刘衎说:“她们问我怎么一直站在这儿,我说等我姐姐来找我。因为苏苏有事很久没过来,她们说送我回家,可是我要等你,我就拒绝她们了,于是她们就给了我钱,让我自己坐车回去。”
说完,他把手上那几枚硬币给越苏看。
越苏:“……”
越苏哭笑不得,心想现在的小姑娘人是真好,刘衎那么个小男孩,也没多可怜,简单几句话就能“骗”到小姑娘们的钱,还能让人送他回家,那些蓄意出来拐卖人的人贩子恐怕就更加……
她回去途中还想,那个圆脸姐姐好像每次遇见自己的时候都挺倒霉的,上次是莫名重伤,这次是急病遇上人贩子,可能她们俩犯冲吧……
谁知她自己晚上也犯起难受来,连夜赶到医院看了,也没查出什么病症,只说可能是寒气郁结,让回家好好养一养。
但是总也不见好,眼看着要大年三十了,越苏硬是病得起不来床,还没有任何症状,不咳嗽不发烧,就是难受。
也不知道她们在一起商量了什么,最后得出结论。
苏小小到她床前说:“苏苏,你这可能是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越苏强打起精神:“我也没去什么地方啊。”
硬要说就是那天遇见了那个圆脸女人,她们俩可能犯冲。
唐一一担心得要命,絮絮叨叨地说:“我去问了居委会的大妈,说是要去你生病的时候去过的地方叫魂,还要拿你那天穿的衣服去。”
越苏见她一脸认真,似乎真的打算这么做,连忙阻止:“可以了,学了那么久唯物主义还信这个,我那天去了可多地方,你一路喊过去丢不丢人啊。”
她说话很慢,仿佛被餍住了一样,偏自己还不觉得。
唐一一不管越苏说什么了,她本来也是不信的,甚至对这些封建迷信有点嗤之以鼻,但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不由得她不信,不由得她不病急乱投医。
于是她和苏小小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叫魂的东西准备齐全了,明天正午出去,还商量好不可以太早回来,怕不起作用。
越苏说话都困难,拦也拦不住她们,病得昏昏沉沉,头脑搅在一处,只是不清醒,听她们说话,听着听着又昏睡过去。
傍晚……约莫是傍晚,她记得窗帘缝里还透着浅黄色的日光,韩信开门进来,一个人走到她床前,如同每个探病的人那样,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并不烫,只是出了一头冷汗,摸着有些渗人。
那时她依旧睁不开眼睛,也没什么感触,因为病得厉害了,和万事万物都像隔了一层,看他过来,像在看老旧的皮影戏。
眼前人影晃动,瞬息一帧一帧翻页,似乎听见他叹息,又似乎记得他百般怜惜的目光落到脸上。
越苏当天夜里又再次惊醒,好在这次不是因为什么噩梦,就是普通的醒过来,梦境早记不清楚了。屋里有不怎么明亮的小灯,越苏半睁着眼睛躺了会儿,才倦倦地想着韩信似乎是来过。
她起先疑是自己思虑过重,幻想出来的影像,后来又慢慢想起他临走前,似乎俯身往她枕头底下放了什么东西,于是伸手去摸,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来过。
一摸,摸到一对沉甸甸的长方柱体,拿出来在灯下一看,是件素面玉器,虽是长方柱体,但棱角光滑,表面还隐隐有玻璃色的包浆,有明显的熟旧感,应该是被人长期带在身边的。
玉器上还有字,笔道直硬,笔画细直,转折成方,可能是某种先秦的字体。两件玉器都四面有铭,每面两行,共三十二个字。越苏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最后四个字,是“莫我敢当”。
越苏基本确定这是件随身配饰,因为玉器中心贯孔,应该是成对佩挂之物。
她盯着这件玉器半天,没什么想法,一是因为病起来头脑迟钝,二是因为她实在不会玉器鉴赏,看了半天,只看出这对玉器可能本来是白玉质。
……对,本来是。
玉器的边角上呈白色,温润而泽,但是表面上却有大量的雾状红色,极其鲜艳,像是……像是血液层层侵染,抹不掉留下来的。越苏不知道这是自然形成的沁色还是什么,她只是懵懵懂懂的,忽然想起了一行字。
骗入长乐宫,萧何与吕后共杀之。
史书上,淮阴侯韩信这个人的终点。
被恩人杀害会格外的痛吗?他那个时候流了很多血吗?滚烫的血是不是把随身携带的玉饰都染红了?
越苏觉得呼吸困难,她把玉器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什么注定的结局,侧身躺了下去,闭着眼睛,觉得这玉器冰凉又厚实,眼前黑暗浓重得拨不开,只有手里抓住的东西是可靠的。
竟然是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刘衎年纪轻,起得早,清晨跑过来看她,还是上手就摸额头,摸上来才发现她已经睁开眼睛了,忙问:“苏苏,你觉得好一点吗?”
越苏点头,哑声答:“好多了。”
她迟疑片刻,见外面还没有声响,应该是只有刘衎起得那么早,便展开手掌,把攥了一晚上的玉器给他看:“小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刘衎看了一眼,说:“这个是我们那儿流行的一种护身祥瑞,叫玉刚卯,说是可以祛除疫鬼,和司南、翁仲一起被叫做‘辟邪三宝’……不过大司马当政后下旨不让用了,因为有卯金刀的谶语。”
这个越苏倒是知道一点,繁体“刘”字一拆,就是卯、金、刀三个字,王莽忌讳刘氏,下令禁止佩戴这种玉器也说得过去。
刘衎说完,话锋一转,用肯定的语气说:“这是信哥送给你的吧。”
越苏一愣:“你怎么知道?”
刘衎匆匆一笑:“因为这是白玉质的刚卯啊,按礼制只有列侯以上有资格佩戴……而且苏苏,这方刚卯上的字体我常在兵器铭文上看见,虽然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但猜一猜也知道是信哥的,说不定是他自己刻的,刻惯了兵器,所以没改过来。”
越苏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手里的玉器,小声地说:“我其实没看懂写的什么。”
刘衎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是秦书八体之一,具体是什么不知道,苏苏你可以问一下唐叔,他应该知道。”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不对,不用问唐叔,问问信哥自己不就好了。”
她病好了就是好了,过了会儿起了床,去厨房喝昨晚就炖好的粥,偷偷看手上的玉刚卯,鲜艳欲滴的红色丝丝缕缕,她攥在手里,竟有些入迷。
厨房的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她抬头一看,是韩信。
他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她,但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就和缓下来,问道:“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