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有片绿化林, 就在她侧脸外,种得不密, 林间漏下月光, 如残雪疏疏。
韩信轻轻唤了她一句, 没有人答应, 看来是真的睡过去了。
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窗帘非常厚重,她没有开灯,现在阳台上其实不是很亮,靠近了才能看见她安静的五官。
真好看啊。
好看到无可挑剔。
他心是热的, 被阳台上的凉风一吹, 才清醒几分, 想到她这么睡过去可能要生病, 想伸手把她抱起来。
谁知手刚一碰上她的身子,还没用力,她就像受惊一般, 转过身去, 所幸没醒。
她为了做晚饭时好把袖子挽上去, 现在其实只穿着件无袖的小夹克, 小夹克里面是件袖子宽大的单衣, 这么一翻身,袖子被带着往上卷了卷,露出手肘下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伤疤。
韩信在医院见过,是骨折之后留下的瘢痕,是很久以前的旧伤, 已经长好了,痕迹很淡,要不是她旁边的皮肤太过白皙,可能都看不出来。
疤痕狭长,从手肘处往上延伸,隐没到袖子里。
他知道这样有多痛,辉煌的战功后,韩信几乎尝试过每一种皮肉伤。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心里一空,有隐秘又密集的疼痛逼上眼睛去。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低头去亲吻她那道细细的疤痕,心里恍然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故事。
想起廪君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杀死自己的爱人,随后黑暗褪去,光明再临,他久处黑暗的眼睛不适应那刺目的阳光,竟然流下了泪。
韩信最终没有吻上去。
她还有自己的一生要过,而他不过是个已死之人,随时要离开的已死之人。
他想,不管到了什么处境,他可能一直都还是最初那个拿着剑的少年,众人轻贱、侮辱他,他拿着自己的剑走过去,头也不回。
烈火和灰烟升起,楚河汉界降下,汉王接过权柄,新的时代揭开序幕,他拿着自己的破剑,带着过时的忠义,仓皇地被推上场。
到如今回想这短暂的一生,他也不想再说谁的坏话,都是他不好。
是他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效忠、不合时宜的犹豫,还有现在不合时宜的……
不合时宜的爱。
阳台上的风冷,她眼睫抖了抖,仿佛要醒,察觉到身边有个热度很高的怀抱,竟然自觉地滚了进来,靠得极近,就在他心口上。
她爱散着头发,发梢扎在他的手背上,有零星扑朔的痒。
韩信仿佛鬼迷心窍一般,牵起一缕她的头发,捧到唇前,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这样也叫人心慌,因为新人常有结发之礼,仿佛他僭越了,自私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偷回去了。
他不偷东西的,很小的时候没人管他,他很饿,也从来没有去偷过别人的东西。
可是吻过之后,又仿佛有了什么证明,让人不自主地遐想来生,若是来生有幸……
他运气一向不好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甘心。
古人有诗,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古文中亦有大鹏扶摇而上九万里的记载,可权势名誉、虚荣奉承,他都已经见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如今竟有些羡慕飞不高的鹪鹩,在蓬蒿之间翱翔,数仞之上跳跃,栖不过一枝,飞不过半里,一生只是面前的方寸之地。
越苏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冬日的阳台上还是太冷了,她睡得不安稳,随时要醒的。
他还是不愿动,或许是因为一些隐秘得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心思,希望她靠得再近些。
这么说像他在钓鱼执法,但其实不过是在自投罗网。
韩信最近还在看世界史,深深觉得自己放到中世界可能是要上火刑架的。
越苏到底睡眠太浅,意识迷糊了不到半个小时,还是醒了过来。
所以家长们不要让自己的小孩养成这种娇气的习惯,从小在静音又无光的环境里入睡,养成了这个习惯,以后去住集体宿舍怎么办?就算像越苏一样运气好分到两人寝,另一个室友还出去租房,但以后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怎么办?
吵醒你几次睡觉你就恨不得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生小孩,对不对?
她首先觉得指尖发冷,阳台也算是室外,就算a市在秦岭淮河以南,冬天的室外温度跌不下零度,那也是突破体感接受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