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恩怨本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消停了的,又被人提起来,她也没脸。所有人都觉得她傅家欠了他裴家,认定当年裴家在东平城丢女儿,是傅家的错。可这里头的情况复杂,文氏有苦也说不出。被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今日出门尤甚,她心里难过得很,这会儿见这个整日不归家的儿子就没好气。傅筠只淡笑了下,默默坐下来:“母亲找我有何事?”“裴家的事你听说了吧?”傅筠点头,不仅听说了,这事还跟他息息相关。“那你是怎么想的?”“什么怎么想?”“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娶妻么?可如今裴家的女儿回来了。”文氏说道:“当然,裴家姑娘你肯定是娶不成的,但当年指腹为婚时,两家的信物还在。”文氏道:“这么些年原本都默认那女儿是找不回的,娘也想着另外给你相看也说得过去。但现在裴家的女儿突然回来了,你另外说亲就难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傅家背信弃义。”“若是得这么个名声可不好,所以我想着,回头想个法子解除这门亲事,反正他们裴家肯定是同意的。届时,你娶妻也好光明正大。”文氏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傅筠沉默不言,她问:“这事你觉得呢?”傅筠抬眸,带着点苦涩:“母亲,我这妻恐怕是娶不成了。”“怎么了?”傅筠未答,转而问了件事:“母亲,其实裴家丢女儿,并非父亲的过错,是也不是?”“自然是的,这事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当年具体情况如何,可否与我说说?”这时,靖国公傅贺邢进门来,他沉声道:“此事,我来跟你说。”父子俩起身去书房,谈了许久,直到天黑书房的门才打开。.茶楼。“所以,你打算跟虞表妹,啊不,现在是裴表妹,”萧泽玉道:“跟她坦白这件事?”“是。”傅筠放下茶杯,昨日跟父亲谈话过后,原本迷茫了几日的事又忽然明朗起来。他说道:“当年东平城的事十分蹊跷,我父亲怀疑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挑拨裴傅两家的关系。”十五年前,定国公和靖国公也就是当年的裴将军和傅将军,两人作战配合默契,屡次打胜仗,被称为延西双杰。两人关系要好,称兄道弟,甚至还为了亲上加亲,两家指腹为婚。原本是该和和美美的盛景,却不想,东平城一战,令两家关系冻如冰凌。彼时正在对抗北狄,北狄蛮来势汹汹,皇帝任命裴明修和傅贺邢两人为左右大将军,各领兵十万作战。最后东平城一战得胜之时,裴明修突然收到傅贺刑的求助信,要他带兵前往绥河援助。因是傅贺邢的字迹和口吻,还有他心腹下属带着贴身信物。裴明修便信了,将妻儿留在东平城。却不想,裴明修走后第三天,东平城遭突袭,将士抵挡不及退兵,裴明修也因守城不利被弹劾。且当日,傅贺邢带兵反援东平城,又夺回了失地立下大功。后来论功行赏,傅贺邢封靖国公,予正二品的实权,但裴明修只是赏了定国公的爵位,且手上兵权削了一半,明升暗降。傅贺邢因此一跃成了皇帝最器重的人。这里头的阴谋情况,任谁一看都明了,皆断定是傅贺邢使了不正当手段。没过几年定国公将剩余兵权上交,卸甲归家,天下人唏嘘的同时,靖国公傅贺邢的骂名也汹涌如潮。两家的关系也从东平城那一战,急转直下,冰冻了十几年。“因此,”傅筠道:“我只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解除两家的恩怨,那么我跟葭葭的亲事还是有可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都未能查清,恐怕难。”萧泽玉道。这件事当年靖国公也派人查过,但他的心腹下属已经战死,事情毫无蛛丝马迹。定国公又因东平城战乱丢失女儿,悲痛之下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我心已决,势必查出真相。”傅筠摩挲着手上的玉佩:“我曾答应她,会给她个交代,想必这两日她定然跟我一样心慌迷茫。”本来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想她一朝认祖归宗,隔在两人之间的变成了家族恩怨。这几日,她定然也不好过。“那你打算怎么做?”萧泽玉问。“我先去找葭葭,跟她说清楚我欲娶她的决心,让她且忍耐些时日。”傅筠道:“届时等我查明真相,定会风光娶她为妻。”话才说完,侍卫就来禀报:“大人,裴世子来了。”下一刻,裴景晏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第48章 做戏呢,你也当真。……裴景晏猝不及防出现,傅筠微怔,缓缓直起身子:“闻简找我有事?”裴景晏信步进门,对萧泽玉颔首招呼,然后迆迆然坐在傅筠对面。“来找指挥使大人做笔交易。”屋内静默了下,萧泽玉咳嗽一声,说道:“二位有事慢谈,我先回礼部了。”萧泽玉已经在礼部上职,他起身溜走,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傅筠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在裴景晏面前:“不知闻简要跟我做何交易。”裴景晏目光落在茶汤热雾中,淡薄且清冷:“十五年前,东平城,靖国公手下有个叫李峙的人。”傅筠动作一顿,猛地抬眼:“他没死?”“假死。”良久,傅筠问道:“闻简想要换什么?”“很简单,”裴景晏说:“换我妹妹养父出狱。”“好。”想到什么,傅筠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什么?”“可否…让我见见葭葭。”他这声“葭葭”,令裴景晏眼皮子一跳,眸色也沉了些:“指挥使大人请自重!”傅筠不以为意,淡定自若地说道:“她养父案子的事我想与她亲口说。”裴景晏也清楚虞葭之所以跟傅筠认得,就是为了案子的事。过去的日子,他不知妹妹是如何求这人帮忙的,但此时见他亲昵地喊自己的妹妹,他莫名地不爽。看傅筠的眼神就没那么客气了。但傅筠仿若浑然不知,兀自不紧不慢地煮茶。最后,裴景晏冷笑了下:“我且应你,只不过。”他起身:“这是最后一次允你见她。”“等等。”傅筠喊道。裴景晏走到门口又停下。“你为何要帮我?”“并非帮你。”裴景晏的声音凉且锋利:“我只是不喜有人在背后将我定国公府耍得团团转。”害他裴家的人,定要付出代价!……虞葭在定国公府待了两日,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尤氏身边,有时候定国公也待在正院哪也不去,就这么听她们母女俩天南地北地说话。偶尔聊聊衣裳首饰,偶尔谈谈坊间趣闻,最多的还是尤氏问虞葭小时候的事情。虞葭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最大的苦就是三四岁时因身子不好被父母送去师父家里练功夫。刚开始她受不住,还偷偷哭鼻子,后来有岑青青陪着她玩,就也不觉得苦了。两人还经常偷懒耍滑,耍宝似的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的,小时候觉得尤为有趣。定国公微笑着倾听,听她说到这里,便问:“都学的什么功夫?”“五禽戏和八段锦。”“这个好,”定国公道:“我们家里也有演武场,回头你若是喜欢可自行去练几套。”定国公可不认为女儿家学这些粗鄙,能强身健体又能有自卫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因为妻子常年身子不好,他就曾劝妻子去学打几套拳,但妻子死活都不肯。这下,他趁机道:“回头教教你母亲,她也该学学。”尤氏一听,不乐意了,抿唇瞪了眼:“夫君…”这语气神态带着自然熟稔的娇嗲,两人平日里习惯了倒没什么。虞葭骤然这么见父母这般,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尤氏是没察觉,但身边的陆嬷嬷看到了,不禁摇头好笑。定国公道:“你昨夜里还说过些日子带女儿去汝山看红枫,就你这身子,莫不是哄女儿玩的?”在女儿面前,尤氏底气不足,再者她确实想带女儿去好多地方玩来着。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好吧,那我明日就跟葭葭学。”虞葭心里苦,她现在身子好了啊,她不想再练了的,太累人了呢。不过看母亲好不容易下这样大的决心,她苦大仇深地点头“嗯。”见母女俩这模样,定国公也笑了。过了会儿,婢女说吏部侍郎夫人带着女儿来访。虞葭还在想吏部侍郎夫人是谁,就见父母脸上的笑意变淡。且听尤氏说道:“害得我们葭葭落水,她家还有脸来?”虞葭这才明白,来人是宋淑灵和她母亲。宋淑灵故意拉虞葭游船的绳子害她落水,这事没瞒住,不过彼时都是世家贵女们在,且都是有脸面的人也不好大肆宣扬,这消息只在高门宅院里暗传。可即便是暗传,对宋淑灵来说,心肠歹毒的名声那可是要毁一辈子的。若不及时阻止,宋淑灵恐怕相看人家都困难。再说了,依定国公裴世子宠爱虞葭的程度,指不定后头要如何整治吏部侍郎一家子。侍郎夫人左思右想,上门道歉是必须的,另外还得想方设法把这事大事化了才行,最好两家能和解对外宣称是一场误会。因此,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虽然脸面搁不住,可此时也不是讲脸面的时候。但是,侍郎夫人万万也没想到,来了定国公府仍旧是被人把脸面往地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