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是一个程序员,最近他们公司正在准备一个项目, 大家都忙成一团, 他们这个小组更是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下班回家的时候, 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了。
这天仍然加班到了十二点多, 摸着自己头发还算茂密的脑袋,周安实在是怀疑,再这么加班下去,自己会不会就像小组里的其他人一样,变成一个秃头啊。
一想到这, 他就有些忧心忡忡啊。
和同事们分别之后,他便一个人往宿舍走。他住的是公司宿舍,从公司到宿舍隔了一条街,穿过一个红绿灯路口, 走过去就到了。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组长在@全体了。他微微掀起眼皮来, 让自己勉强打起精神来,然后就看见手机最上方时间那一栏最末尾“59”这个数字变成了“00”。
已经十二点了啊!
他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来,然后便感觉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冷风拂面, 将他有些稍长的刘海给吹开,带着一种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啊!团长, 你看那个灯好亮啊。”
“哇,这是车吗?看起来好酷炫啊?”
“咦,这个红红绿绿黄黄的杆子伫在这里,是干啥用的?”
……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原本安静的世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周安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便看见一群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马路中间。一眼扫过去,最起码有好几十人了,就这么挤在马路上。
这边并不热闹,现在又是大晚上的,连车子都看不到几辆,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车子啊。这短短时间,周安就已经看见有好几辆车子从他们身边擦过去了,要是在微微偏一点,那简直就是要直接撞上人了。
“喂,现在是红灯,你们不要站在马路上啊。”他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看见人群里那个举着大砍刀的青年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那是一张十分粗犷的脸,脸上甚至还沾着几分血迹,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周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颗心猛的就提了起来。
对于自己的反应,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很不对劲。
举着大砍刀的青年看了看四周,然后指着自己道:“你是在跟我们说话?”
闻言,周安点了点头,道:“这里就我和你们,不和你们说话和谁说话啊?”
他没想到,听到他的话,那群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颇有些面面相觑,反应可以说是特别奇怪了。
“政委,他看得见我们诶?”青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对身边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道。
被他叫做政委的年轻人往周安这看了一眼,同样低声道:“顾小姐说过,普通人里边也有能看见我们的……不过对方好像没意识到我们不是人,避免吓到他,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他们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因此周安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注意到这些人一直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让他简直有些不自在了。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招惹,一个个身上脏兮兮的,每个人的衣服上竟然都溅着血,而且他们的打扮……这是民*人cospy?
他还看见,有个人的胳膊竟然是断的,伤口那里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断了一样。
现在的化妆技术可真牛逼!
周安忍不住想,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了。
他刚才多管闲事提醒人家,可是要是这群人不领情,要是他们想要揍他,那他该怎么办啊?他肯定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他道:“谢谢先生你的提醒,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他招呼着其他人离开这里,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一辆大卡车突然从拐角那边冲出来,直接朝着路口这里开过来。
看到这一幕,周安眼中瞳孔猛的一缩,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抓住谁,同时他往前冲去,嘴里大声的喊道:“快躲开!”
“嗤!”
大卡车在不远处停下,里边的司机探出头来,对着周安骂骂咧咧的道:“不要命了啊?这是想碰瓷啊?”
对方嘴里爆了好几句粗口,这才骂骂咧咧的开车离开了。而被他怒骂的周安,站在马路中间,却是神思恍惚,目光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马路,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来。
那群……人呢?
他环顾四周,不管是马路上,还是四周,都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刚刚那群人,就像是烟雾一般,在大卡车开过来的时候,突然就消散了。
“……哎呀,政委,怎么办,我们好像吓到人了啊?顾小姐和阎先生说了,让我们出来的时候注意一点,别吓到人了,现在怎么办啊?”
“团长,要不我们去道个歉?”
“别了吧,别把人又吓出个好歹来……”
……
周安耳边又响起了几道声音,很快的,这些声音也消失了。
有风吹过,周安眼中出现了一抹蓝色,他猛的瞪大眼睛,飞快的扭过头去,便看见那群人叽叽喳喳的,又消失在了街尾那里。
“……卧槽!”
周安的身子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最终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上,他脸上一片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刚才……那是撞鬼了?
……
而在远处一片灯红酒绿,十分热闹的中心城之中,一群穿着蓝色制服,衣服上全是血迹的鬼,十分兴奋且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在这一刻,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原来这就是七十五年后的z国啊。
七十五年后的z国,没有战乱,没有饥饿,放眼望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因为和平才有的安逸。
看着这一切,政委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将眼镜取下来,细致的擦了擦,笑道:“七十五年后的世界,可真好啊……”
他看向刘大壮,道:“团长,我们的牺牲,并没有白费。”
刘大壮嗯了一声,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团里的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七十五年后的世界,眼前的摩天大楼、灯光、车子以及人流等等,不管是什么,都让他们觉得十分稀奇。
“这是仙界吧……”有人喃喃道。
这样的美好的一个世界,他们以前就连想象,都没有这么想过。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们就觉得,自己的牺牲,实在是值了。
这实在是太好了!
……
这一晚上,刘大壮他们一行人在城市之中穿梭着,他们新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然后在天亮的时候,回到了横秋平原。
顾蒙和阎罗正站在平原之中,天边已经亮了起来,他们扭头看过来,看着刘大壮他们。
阎罗问:“怎么样,七十五年后的世界,很美丽吧?”
“美丽!超级漂亮的!”一个模样秀气的少年大声的说道。
他面容稚嫩,看上去大概也才十几岁的样子,的确还是个少年了。
刘大壮也点了点头,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下,似乎是想摸烟,但是却什么都没摸到。就在他心中叹息的时候,一根烟递在了他的眼前。
抬起头来,他看见阎罗拿着烟站在自己面前,他笑了一下,也不客套,直接把烟接了过来,然后咬在了嘴里。
“七十五年的世界,当然漂亮了,我当初想都不敢这么想了。”他笑道。
那时候只觉得,能吃得饱穿得暖,那就足够了。那时候的他们,哪里知道,七十五年后的世界,竟然是如此光怪陆离,如此的令他们羡慕的。
抽完一根烟,天边的太阳已经慢慢的升了起来了。
刘大壮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熄了,道:“行了,我们现在心里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你们送我们走吧。”
闻言,顾蒙和阎罗相视一眼。
顾蒙走上前去,手中捏着一张黄符,黄符之上,朱砂绘制的纹路透着一种古朴苍茫的味道,如今被她双指夹着,上边的红色纹路,开始微微闪动起来。
红色的符文在符纸之上微微扭动着,似乎是活了过来,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直接从符纸上钻了出来。等飘到了刘大壮等鬼魂的头顶,这道符文立刻化作了红色的光点,宛若雪花一样,簌簌的往下飘落。
刘大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之上冒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手掌就像是泡沫一样,散成了一颗一颗的金色的光点,飘散在空中。
扭头去看其他人,同样的,他们的魂魄也化为了金色的光点散开。
刘大壮突然大笑了一声,道:“兄弟们,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们下辈子再做好兄弟。”
其他人也笑,政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道:“可惜没有酒,不然的话,倒是能和大家在痛饮几碗酒。”
下辈子再做好兄弟!
他们这群鬼,是面带着笑容离开的,直到魂魄全部消散了,四周似乎都还回响着他们爽朗的笑声,一直蔓延到这片原野很远的地方去。
四周飘动着一颗颗金色的光点,光点落在地上,只见原本光秃秃的地方立刻有绿芽从地底破土而出,而后抽枝发芽,在下一秒便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朵来。
不过眨眼间,整片空旷苍茫的平原,就被嫩草鲜花所覆盖住了。
顾蒙微微合着眼,嘴中吐出一段古老的语言来。
有风刮过,将地上的花瓣卷起,吹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枯骨埋他乡。
葬身在此处的阴灵,随着这道风,会回到自己的故乡去,魂魄也会终将安稳平息下来。
将最后一个魂魄送走,顾蒙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来。
“功德馈赠,倒是大方……”她喃喃道。
将这几千英魂送走,倒是让她得到了大量的功德,整个人跟浸泡在温水中一样舒服。
而阎罗呢,和她一样,也得到了不少的功德,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伸了个懒腰,顾蒙道:“走吧,回去睡觉了,一晚上没睡,困死了。”
两人立刻离开了这里,而这原本荒芜的平原之地,此时却是一片鲜花烂漫,早已不见那些人十分恐惧的样子。
大概要好一段时间,这里的人才会发现,原来的“魔鬼之地”已经完全改变了。到那时候,他们肯定会十分惊讶的。
是夜。
今晚倒是没有月亮,小区里亮着灯,花园里一片树影婆娑的,大家三三两两的跑到花园中乘凉透气,一边聊着天。
穿着白色宽松衣裳的老人从那边走过,花园里的其他老人和他打招呼,老人沉着脸应了,然后背着手上楼去了。
老人姓蒋,叫蒋韩,是附近周南美术学院的教授。他中年丧妻,现在儿子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是一个人住,大家看着就觉得很孤独。
他性格也是十分冷硬孤僻,小区里的人也算是对他有些了解了。
坐着电梯上了楼,回到了自己家里,蒋韩伸手把灯打开了——他是一个人住,因此屋子里静悄悄的。
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他直接就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之中放着一个大书架,里边摆满了书籍,而四周的墙上,则是摆放着无数美术作品,每一幅都是上好的作品,将整个书房装饰得颇为书香气。
蒋韩走进书房,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直接走到了书房的角落里。在那里,摆放着一具和整个屋子的风格完全迥异的森白骨架。
眼前的老人伸手轻轻抚摸着骨架上的骨头,从脸颊骨抚摸到手臂,再抚摸到小腿,他的眼中一直充满着一种痴迷来。
“实在是太美了……”蒋韩喃喃,眼里充满了对这具骨架的喜欢。
比起丰润温暖的血肉,他更喜欢剥离血肉之后的骨头。人的肌肤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脸上也会出现一些瑕疵,但是骨头却不会。
他觉得,只有骨架,才能彻底的表现出人类的美丽来。
眼前的这具骨架,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喜欢的一架了,完全符合他对于人体骨架的要求。不管是小腿还是手臂,骨头上的线条都十分流畅优美,充满了一种美丽来。
而蒋韩,他十分欣赏这种美丽。
抚摸了一遍这具骨架之后,他心中来了灵感,抽出一旁的速写本来,很快的就在上边画出了一具骨架来。
他最擅长的就是人物画,在他笔下,他所画出来的人物,每一寸肌肤,似乎都透着一种美丽来。
画完最后一笔,他满意的看着速写本上的骨架,笑着对眼前的骨架道:“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当然,骨架是不会回应他的,蒋韩也不觉得有什么。
将速写本放在一旁,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该睡觉了啊,晚安,美丽。”
是的,他还给这具骨头取了个名字,就叫美丽。
书房的门关上,灯也关上了。书房的窗帘没拉上,外边有光芒洒落进来,刚好落在那本速写本上,也照着那张蒋韩刚刚画好的那也速写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伸了过来。这只手手指森白,骨头弯曲,将速写本拿在了手里。
翻着速写本,这厚厚的速写本,上边画的全是森白的骨架。明明就是一具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骨架,可是在这速写本上,却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充满了一种生命感来。
光落在骨架的头骨上,骨头仍然是一片森白。只是看着速写本上的自己,骨架的牙齿那里的骨头,开始上下碰撞,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