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他成了正义的使者, 以警察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下。与他前后脚进入组织的那些家伙都成了他在警察学校的同期,而在组织里最开始带他完成任务的领头人鬼冢八藏成了他们在警察学校的教官。是很荒唐的梦。而最荒唐的是,在那场梦里, 他爱上了一个可以变成猫的少女, 而那个少女为了所谓的保护,为了保护世界,为了保护他, 自己选择了消失, 就消失在他的眼前。从梦境当中脱离的时候,诸伏景光觉得胸口有点闷。梦境的展开简直荒唐得可笑。……保护?谁会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谁会需要别人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这是诸伏景光在七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七岁, 这是他人生的分水岭。在那一天之前,他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和任何一个孩子一样, 一无所知地在阳光下奔跑。然而所有的一切都碎在了那个晚上,那个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打破的晚上。那个晚上,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那个晚上, 他拥有了新的“家人”。穿神袍的男人将他带回到了长野教会下辖的孤儿院,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孤儿院的地方,实际是为某个国/际/犯/罪/组/织培养和输送人才的温床。他拒绝了东京亲戚的收养,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在孤儿院里交到了新的朋友。降谷零。那家伙似乎是东京一个高官家的孩子,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离家出走,误打误撞地到了长野, 被神父仁尾暂时收留。一个星期之后, 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自家父母遇刺身亡的消息。相似的境遇让两个孩子本能地抱在一起取暖,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同伴。“孤儿院”的训练很严苛,在这个地方,只有力量足够强大的孩子才有机会活下去。幸运的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活了下来,并在成年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组织”当中的一员。引导人姓鬼冢,是一个看上去很凶恶的大块头,在道上混了十几年,为组织屡建奇功,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不久之前因为受伤退到了二线,才成了他们几个新人的指导。和他们俩进到同一个行动组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卷毛,叫松田阵平,父亲是前拳击手松田丈太郎,几年前因为一场诬告身陷囹圄,错过了生涯内最重要的比赛,从此一蹶不振,最终在卷毛十二岁那年自*杀身亡。一个桃花眼的池面,名字是萩原研二,家里从前经营了一家小工厂,泡沫崩坏的年代受到了波及,原本如果银行肯帮把手的话,厂子虽然保不住,却也能完成平滑过度,但偏生合作的银行釜底抽薪,导致小工厂的资金链迅速崩盘,萩原家一夜背上了几十亿的负债。那个时候,组织伸了把手,说可以帮他们家摆平债务,条件是让萩原研二为组织效力。萩原家的父母原来不同意,但少年萩原却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从家里跑出去和组织交涉,等家里人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个长相老成的大块头,叫伊达航。进组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父亲就是组织的一员,他没有第二条路能选。进到组织的新晋成员都会被分配到这样的行动小组,以组为单位接受初期的任务,有时候是去交易现场维护秩序,有时候是暗杀的善后,总之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在基层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之后,才有机会慢慢独立接受交易或暗杀任务,运气好的话,也有可能得到上头的提拔和赏识,获得行动代号,成为真正的核心成员。组织的行事隐秘,用人方面也一向谨慎,想要向上晋升并不容易,按鬼冢八藏的说法,一个新人组里能有一个人最终能成为代号成员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他自身也是,在组织混了小半辈子,也没接触到真正的核心。听到指导这么说,卷毛第一个摩拳擦掌,说能拿到代号的肯定是他。降谷零呛了一句,说卷毛的测试数据可不如他,结果俩人当场就打成了一团。大块头想要拉架,桃花眼倒是一脸看热闹的架势,自来熟地搭上了诸伏的肩膀,问他:“你对那个代号有兴趣吗?”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桃花眼的手臂,摇了摇头。他对组织的核心没兴趣,对自己的未来也没什么兴趣。对于他来说,只是活下去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才行,他几乎不会停下来去思考自己人生的目标或意义——或者说,从七岁那年被组织收容开始,他的人生的意义就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了那个梦境,那个成为警察的梦境。【活下去。】有谁这样对他说过。所以活下去就好了吧。*第一次的任务是在交易的现场维持秩序。具体交易的对象和内容并不是他们能知道的。鬼冢小队在现场巡视,一是为了保证交易过程当中别出什么乱子,二也是为了给交易对方制造一点压力,提醒他们别搞小动作。任务并不困难,因为这次交易的对象并没什么胆子和组织扯皮,所以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在现场附近戒备着遛了两个小时的弯。干完活之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诸伏景光开着车回到自己临时下榻的住处——那是组织给安排的一间1dk的高级公寓,同组的几个人都是同层的邻居。输入了密码之后,电子门锁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响声,诸伏景光压下门把手,将房门拉开的瞬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气氛的不对。屋里没有开灯,里面漆黑一片,但正对玄关的餐厅桌上有两点诡异的萤绿色的光,像是在黑暗当中悬浮在空中的萤火虫。诸伏景光回手关上了门,反手将门上了锁。接着,他抬手打开了屋里的灯。冷白的灯光亮起,一瞬将清冷的室内照亮,于是诸伏景光也看清了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只黑猫。两条后腿蜷曲着,前腿并在身前,脊背挺得很直,细长的尾巴盘在脚下,尾巴尖儿伴着呼吸的节奏一甩一甩。一对眼睛是深幽的绿色,对着他的瞳孔竖着,像是在睥睨猎物的野兽。见他开灯,黑猫的耳尖轻轻抖了两下,接着,它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对尖尖的獠牙,拖长了音调叫了一声:“喵呜。”故事的展开和梦境的场景出现了诡异的重合,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只猫。鬼使神差的,诸伏景光叫出了那个在梦境当中叫过无数次的名字:“奈何。”下一秒,黑猫从桌上猛然跃起,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当中的场景。它的身形不断拉长,黑色的毛发伸长披散在了脑后,面孔上的长毛褪去,露出了一张冷冰冰的少女的面孔。少女坐在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下颏轻轻仰着,一双幽绿的眼睛当中透着的是与先前一般无二的轻蔑。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他见过这张面孔,虽然记忆当中的她发色应该是浅浅的奶油色,眼睛也该是澄蓝……但除此之外,梦境当中出现的那张脸和眼前少女的面孔一模一样。“初次见面,人类。”少女的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唇边衔起一个浅浅的、略带嘲弄的弧度。“我是奈何。是来自群星的流浪者,拥有毁灭与破坏的力量。而今我偶然间流浪到了你们的星球,在毁灭之前,我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作为迎接我的奖赏。”诸伏景光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说,眼前的变故着实有点超乎他对世界的认知,所以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沉默,少女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措辞,接着她继续说道:“刚刚说的内容如果难以理解的话,那么我就用你们人类文明的说法再解释一次。我降临在你的面前,可以为你实现任何愿望。你可以把我当成是神来看待。因为我全知全能,力量远在你所能理解的神的力量之上。”“为什么要帮我实现愿望呢?”诸伏景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一双猫眼里满是警觉与防备。他将手悄悄地探到身后,想要拿出手木仓——那样会让他稍微有一点安全感。高级公寓的安保设施一向不差,按说不应该有人随意出入,更不用说,眼前这家伙明显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但诸伏景光并不想示弱。梦境终归是梦境,而他能把握住的才是现实。“开木仓也没关系哦。”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嘲弄的笑意。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画了个圈:“对着这里,或者你更喜欢脑袋?请随意。”“反正这样的东西又不能把我怎么样。”说话间,那根水葱一样的手指倏的变了颜色,一点点地延伸,像是变成了什么黏着的、不定型的胶状,又像是从某处延伸出来的触手,在空气中肆意扭曲成他无法理解的形状。诸伏景光的脊背僵住,一股莫名的寒意直顺着脚跟向上袭来。眼下的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站在眼前的家伙并非他所能理解的生物,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少女轻笑着从桌上跳了下来,如猫一般地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靠近青年。“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实现你的愿望?”她停在了他的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因为我愿意。”“我刚好来到了这个世界,刚好遇到了你,人类,因为我心情不错,所以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腰缠万贯也好,功成名就也好,或者你想要永生,或者是让死人复活?撒,只要你说出口,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说吧,人类,你想要什么?”诸伏景光想要从少女的指尖挣脱,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力气大得吓人,他根本无法挣脱。他轻轻蹙起了眉。“你说,你拥有毁灭与破坏的力量?”他问。“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即使不是毁灭与破坏,我的力量想要完成一个区区人类的愿望也绰绰有余。”“这样啊……”诸伏景光的视线斜向一侧,垂下的眼睫让上挑的眼尾也被微微拉平了些。良久,他轻轻地笑出了声来。“不过很不凑巧,我没有什么愿望呢。”“所以我可以这样许愿吗?希望你帮我找到属于我的愿望……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