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不知道松田阵平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在说这种应该算得上是安慰的话的时候,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带了些许躲闪和迟疑。这很不松田阵平。但这样的表情的确就出现在了那个比从前更成熟的松田阵平的脸上。奈何想了想,终究没有就着这个细节继续追问。她想, 或许现在的她的确不必要理解松田阵平到底在掩饰什么,她只要领会他明确说给她的内容应该也就足够了。比如说他站在人类的角度对时空的解读, 比如说……他提出的, 她创造了新的「可能性」这回事。那并不止是单纯的安慰,凭借这些人类聪明的头脑,奈何毫不怀疑他能真正解读出她无法看穿的事实真相——她想, 松田阵平说得也许是对的,或者说,她更希望他说得是对的。如果是她在注定的死局之上「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创造」了属于他们的新的生机,那么, 无法拯救所有人的她内心里也总算能稍微平静一点点。尽管只有一点点而已。但果然……还是希望所有世界的他们, 都可以幸福啊。她不想看他们壮志未酬,不想看他们在本该有无限可能性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离世,不想看他们因为重要的同伴离开而陷入无边的痛苦于怀念当中。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的他们都是如此。所以应该怎么做?所以应该朝哪个方向努力?可能性。……可能性?奈何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整个身子像是通过了电流一样地瞬间僵住。那对眼睛一点点地张大, 而在海蓝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一点点地烧灼了起来。人类是无法自主创造出截然不同的「未来」的, 因为人类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 都对应着一条确定的「未来」的分支。人类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在「可能」的范围内调整自己的轨道, 通往一个早就被写定的「未来」。受世界约束的人类能做到的只有这种程度, 但她不一样。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是来自更高的维度,所以她不仅可以调整未来的走向,还可以创造出这个世界自然发展之外的全新的可能性。或者,换句话说,她可以真正意义上地「改变」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既然她可以修改这个世界的走向,「创造」出新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彻底「消灭」掉某一种可能性呢?在时间之内的空间群像是在河床里奔流的水,而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甚至于,她本身就在用自身的力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就像是为即将决口的河岸加筑一道河堤——既然她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为什么不能索性直接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河床的走向,让这个世界顺着她的意志朝向流淌呢?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在找到了确定的方向之后,奈何当然就不会再把时间花耗在无用的担忧上。或许与整个世界对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那要消耗很多精力,需要进行很多尝试,但即便如此,奈何依然很乐于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她不在乎有多困难——即便是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摆平,她相信自己的强大,相信自己的力量,也越发笃信,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只要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就一定可以得到。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今往后也该是如此。颊边传来了指尖的触感,有人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两下。奈何这才猛地从思绪当中回过神来。「好严肃的一副表情——你这家伙,该不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松田阵平收回手,侧头看着小姑娘。「才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呢。」奈何交叠双手,向前直直地伸了个懒腰:「我是好孩子,才不会想不好的事情。」「就是觉得呀……能遇到你们真的好神奇,和你们一起经历的这些新鲜的体验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先前没有办法想象的。」「所以我才想要说呢,阵平,还有其他的大家——遇到你们真的是太好啦。」是啊,能遇到真的是……太好了。能在你们身边学会人类的感情真的是……太好了。奈何笑着,注视着那个属于四年之后的松田阵平。力量,发动。*想要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的走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世界的展开总有惯性,而奈何要做的,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与整个世界融合,然后再逆着那种几乎是必然的惯性将世界的展开方式拉到她想要的轨道——这远比改变一个结果要困难许多。更糟糕的是,世界相较于奈何的力量而言原本就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存在,而在拉扯对抗的过程当中,一个不留神就会对世界的存在本身造成损害,而损害一旦出现,她就必须得用更多的力量来填补那些空白。力量是她精神体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是她本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与世界融合的力量发生的扭曲和拉扯全部都会反馈在她的神经上,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就像是整个身体被像橡皮一样来回撕扯揉搓,而在这样的对抗当中,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只有这样,才能准确无误地「消除」掉那个她不希望看到的「可能性」。好难,好辛苦。这种精密又费力的对抗第一次让奈何感觉到了吃力。那是比先前几千次重复的机械劳动更耗神更消磨人的工作,有那么一瞬间,奈何甚至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几乎濒临涣散——她几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极限」。但她没有停下,没有退让一步。因为她能感觉到,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马上就可以实现——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无数的世界在时空的洪流中间亮成点点星河。有什么在耳边吹过,冰冰凉凉,像是略过耳畔的风,让奈何隐约有一种自己仿佛在坠落的错觉。又好像是悬浮在水中,随着她的动作,有水流在她的耳际流淌向相反的方向。但她分辨不清方向。她不太清楚自己在哪儿,也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方向,她想伸出手,但却忽然发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不,她是存在的,她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尽管无法感知,尽管蒙昧如一整片无边的混沌,她也能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存在的。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她掌控了这个世界。视野的尽头仿佛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而那光点正在一点点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再靠近,直到刺目的白光照亮整篇混沌,将她彻底吞没。被吞没的瞬间,奈何的心情难得的无比平静。她想,这一次她可真是有够乱来的了。上一次只是在世界上添加了一个可能的分支,世界的波动就将她闭锁在过去好长一段时间,而这一次,她闹出来的动静远比前一回要大得多。所以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她都不会觉得奇怪。当然,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怕。()她就是最强的。她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更何况……在她的背后,还有那么多人厉害的家伙支撑着她呢。想到那些人,奈何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了出来。视野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举架特别高的巨大厂房,耳边传来巨大的机械噪声,中间穿插着叮叮咚咚的金属碰撞声,像是一组诡异的和弦。空气里漂浮着机油与橡胶的味道,难闻极了。奈何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鼻子,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前肢完全做不到自己想做的动作——甚至举起前肢的动作险些让她当场栽倒。视线向下挪动,奈何才恍然发现,此时此刻前肢的一端不是平日里灵活的手掌,而是毛绒绒的爪子。大约是因为消耗了太多力量,也可能是扭转世界走向对世界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更加巨大,总之这一次被波及的她甚至都没能保持人类的外形,而是化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时的模样。是的,她又一次被封印在了这副比人类的身体更加脆弱的躯壳当中。头顶的尖耳随着情绪缓缓放平,小奈何四下张望了一圈儿。在猫咪的躯体当中,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得很大。机器的轰鸣中间,她似乎听到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她连忙跳了起来,三两下蹿到了更隐蔽的角落。「这个做完之后就结束了吧?辛苦了。时候差不多了,打卡下班也没关系。」说话的声音落下,穿着工服的陌生人类在路中间来回走动,几息之后,机器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奈何甩了甩被吵得有些疼的脑袋,正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惊叫:「喂!你这小鬼在做什么?」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带着稚气但态度却极其恶劣的童音:「看了就知道了吧?这个发动机运转明显有问题啊,我打算稍微调整一下——」「这东西怎么能让你乱碰呢!」刚刚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比先前还要暴怒。不过很快,那个声音似乎被什么人安抚了下来,于是只剩下了一声气呼呼的冷哼,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啊,你是萩原小少爷那个朋友来着吧?」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比先前的男声温和了不少:「随便动可不行哦,这里的机器都很危险的。」「真是的,才不是随便动啊,我可也是看过这东西的构造的。说不定我的技术比大叔你还好。」「是、是。毕竟你和萩原小少爷都是很有名的天才嘛。不过小天才君,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这里马上要关门了哦。嘛,不过如果你想等萩原小少爷回来的话,可以先去隔壁仓库,那里也有不少部件。等下如果小少爷来找你的话我也会告诉他的。」「啊啊,好吧我知道了。」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多少带着点不耐烦,不过看上去显然同意了这个提案。而听着两人的对话,奈何的心情也忽然踏实了下来。她想,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