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户商场公园。摩天轮。黄色的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了安全地带。先头小型的爆/炸在攒动的人群当中掀起了一阵不安, 但亲临事件现场的紧张与好奇同样刺激着群众的神经。搜查一课的刑警们协同附近的巡查和安保一起维持着人群的秩序,而为首的几个人,则是或焦急或绝望地将目光聚焦在高处。——在已经停止运行的摩天轮高点的某个鸽子当中, 关着一个卷发的青年,而与他一同关在那个地方的……是一枚被预先安置在座位底下的炸/弹。「等我知道了下一个地点是哪里再和你联络。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青年最后的留言懒洋洋的, 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但在这轻描淡写之间,却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他给自己选的结局——「喂,等一下, 炸/弹犯不是说最后三秒钟才会显示下一个地点,你要怎么……松田君?松田君!」短发女警的声音随着信号一并隔断在了玻璃之外, 卷发青年轻轻点起了一支烟。他侧过视线,瞥见了贴在另一边的「禁止吸烟」的标语,轻哂:「今天就放过我吧。」毕竟也只剩下这几分钟了。青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并没有多少实感,他像平常一样呼吸, 一样有着心跳,一样可以正常思考,一样可以……想念。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场, 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松田阵平轻轻笑了一声。他记得自己刚刚进入警察学校的时候, 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够狠狠地在警视总监的脸上打上一拳。后来他也渐渐接纳了警察这个职业, 收到来自爆处班的橄榄枝的时候,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招揽——硬要说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多远大的理想, 保护民众维护公共治安什么的都不过是这份工作顺带的收获, 最关键的还是他能一直做这种刺激又有趣的事情。他好像没什么一定要去实现的远大理想,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算得上遗憾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一定要说的话,没能将那个终日挑衅警视厅的混蛋炸/弹犯绳之以法算一件,而另一件……松田阵平垂下视线,看着屏幕上越跳越小的数字。他翻开手机,调到短信发送的界面,做好了在最后一刻动手的准备。爆炸之后,强烈的冲击和高温会让一个人瞬间灰飞烟灭吧。这样一来,意识也会在一瞬间彻底断绝吧,说不定连走马灯都看不到吧。那就……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再想想她吧。初遇的时候她那么小,身上的毛乍着,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害怕呢。他记得,她住在他宿舍的第一天,宿舍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当时他还气不过地和她打了一架——后来啊,在熟起来之后,那小家伙虽然还调皮,却也逐渐变得黏人起来了。再后来,再后来那个小家伙摇身一变地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明明有了人类的身体,但是却一点也不知道避嫌,还总是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扑。她身子很软,即使放大了几倍变成人类,抱起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团儿。她很活泼,仿佛一刻不动就会浑身难受,只有睡着的时候分外安静,呼吸均匀,漂亮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不,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又哪里比得上她一分一毫呢。十秒。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松田阵平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手指放在了手机按键上。她总是直()来直去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曲折委婉,也不太会分辨场合。就算是松田阵平这样完全不会和人相处的家伙,也会暴躁地想着这家伙难道就不能学着读一下空气吗!萩原那家伙还调侃过他们,说松田五十步笑百步,当时松田阵平气得连着教了她读了两本社交潜*规*则——当然,学完之后俩人谁也没有一丁点的进步。那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二十六岁的松田阵平觉得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怎么样都挺好。鲜活的,跳脱的,单纯的,热烈的。她就是最好的。七秒。真是的,怎么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身影啊。已经是最后了,他的人生当中难道只有那一个最重要的人吗?……也是。和她比起来,就算是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感情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太特别了。她太独一无二了。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想到她一个,萩原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说什么吧。毕竟如果换做同样的立场,那家伙说不定也会这样。燃得太久的烟灰自然抖落,扑扑簌簌的,像是一场跨越了很多年的雪。五秒。四。三……红色的印字在led显示屏上出现。松田阵平飞快地活动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的地点。二。……?视野微微发生偏转,那不是松田阵平自发的动作,而是他自身所处的那个狭小的隔间在这一刻忽然发生了倾斜。炸/弹并没有在这之前爆发,他眼睁睁地看着炸/弹表面的水银珠滚向引线的方向,在表盘的倒计时即将归零的一刻——而那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爆/炸带来的冲击,没有火舌的灼热,没有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也没有……失去意识。松田阵平讷讷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最后一秒钟让水银计倾斜的罪魁祸首,也是……让这一切停在最后一刻、留住了他生命的功臣。白发的少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软糯的嗓音在下一个瞬间响起:「……赶上了。」青年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大,不可思议的情绪在那张俊秀的面孔上缓缓蔓延。下一个瞬间,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个小小的身躯紧紧揽进自己的怀里。手里的手机和烟蒂在慌乱间掉落,原本放在脚边的工具箱和挂在身上的眼镜也因他过分剧烈的动作而散乱一地。可他并不在乎,他也来不及在乎。管他是真是还是梦境,管他是幻觉还是走马灯。在这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再容不下第二个想法,他的眼里再装不下第二个存在。「……奈何……」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似乎在笑,听起来却又像是在哭一样。松田阵平的动作来得太突兀。和动不动就动手撩拨的萩原研二不同,松田阵平这家伙分明就是最少和她主动发生肢体接触的一个。大抵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女性相处的经验,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哪怕她稍微靠得近一点,松田阵平都会红着脸地炸毛。他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也对。现在距离他们从警察学校毕业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的时光在青年的身上一点点地沉淀,让他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多了几分原本几乎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沉稳。()他比以前更消瘦了,这衬得他的面孔棱角更加分明。四年的时光足以对一个人造成太多改变。经过了这四个年头,松田阵平他的确已经成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可靠的大人了。可是作为成熟的大人,他不是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吗?他不是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吗?虽然在静止的时空里炸/弹不会爆炸,可如果不顺利把它拆除的话,等时间恢复流动,一切不就还和之前一样了吗?奈何觉得奇怪。当然,她不是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抹消炸/弹的存在。但她印象当中的松田阵平,是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推脱给其他人去做的。她能解决是一回事,松田没有出手是另一回事。于是她伸出手,轻轻地在青年的身上推了一下。可那家伙就像是尊定格的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奈何只好出声叫他:「小阵平,你放开我啦。虽然我可以控制时间,但也不保证不会出现意外啊,还是先把问题解决掉比较好吧?」听了这个声音之后,青年的身体缓缓有了动静。他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了少女的肩窝。「……我不想放开。」他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动作让人呼吸格外滞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像是带了很浓重的鼻音:「之前那些……没来得及做的,我真想在这个时候统统补回来。」「奈何,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天知道我有多想见你。」「天知道我有……多想你。」「萩说你可能会跳转到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时间到了,我还能见到你。」「混账。那种话,叫人怎么相信啊……」肩膀湿了一小片。身前的青年身体小幅度的颤抖着。这是比突如其来的拥抱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奈何几乎不敢相信……松田阵平,他在哭。「萩那家伙居然也没说错,你是从过去来到这个时间的吧?你是为了……改变,才来的吧?」「可是为什么……」「萩那家伙……」「……没有得救啊?」「…………什么?」一定是她听错了吧?一定是她理解错了吧?萩原研二没有得救?怎么可能?明明她已经亲手改变了那个「未来」,明明她在萩原研二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改变之后的美好的「未来」,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在松田阵平的口中,萩原研二还是走向了那样惨烈的结局?这不可能!……这不可以。她读取了松田阵平的记忆,于是她亲眼看到,在四年前的这一天,萩原研二死于那场她已经解决过的爆*炸案。她亲眼看着松田阵平为了给自己的亲友雪恨,主动请求调职前往搜查一课,接手这起炸*弹犯预告的爆炸案。她看到他给曾经的挚友发去一条又一条永远也无法送达的信息,她看到他踏上摩天轮那一刻露出的自信满满的笑。她看到他明明可以轻松解决那颗炸/弹,但是为了最后三秒钟的那条情报而主动选择放弃。她看到最后的最后,他念出的一个名字是:——奈何。强烈的刺激让奈何的精神产生了剧烈的震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精神体已经像是幽灵一样地漂浮在了半空中。糟了!她还没有来得及销毁那颗炸*弹,她还没有来得及解决最关键的一环——()「轰」。爆炸的强烈轰鸣声几乎要将整个灵魂震碎,奈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先前她所在的隔间在火光中化为焦炭。冲天的烈焰和滚滚的浓烟洗刷掉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思绪,于是整个大脑只剩一片空白。她,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