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所说的“都市传说”是时下非常火爆的恐怖电影“loopg”里的桥段。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松田阵平狠狠地朝萩原研二翻了个白眼。“谁会害怕这种东西啊!”倒是小奈何, 听萩原研二描述所谓“都市传说”的时候表现出了十足盎然的兴趣,还一脸好奇地问萩原,他们去便利店会不会真的遇到羊, 以及一只羊应该是什么样的。当一个人说出一句谎话的时候总无可避免地需要用接下来的无数个谎话去圆,起先萩原研二还煞有介事地编得天花乱坠,但在宛如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姑娘的追问下,萩原研二很快便有些捉襟见肘。松田阵平作为损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嘲笑自家发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机会, 于是萩原研二不得不分神应付松田, 所幸没过多久, 小奈何也调转了火力开始对松田阵平穷追猛打,结果就是那个完全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的卷毛青年甚至没撑过少女的一波攻击就被追问得丢盔弃甲。在浓黑的夜色下,几个人在路灯的暖光铺成的路上一并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进发, 被拉长的黑色影子在路上来回穿插,织成夜里明亮的梦。深夜的便利店里当然不会有怪奇电影里出现的诡异又可怖是绵羊,只有强撑着被睡意侵袭的眼皮,坐在柜台前努力靠深夜加班费苦苦支撑着的打工店员。因为是深夜的缘故,货架上许多售罄的商品还没有被重新补充, 但即便如此,在略有些空旷的货架里挑选喜欢的东西依然是一件足够让人愉快的事情。至少对于第一次认知“购物”这个概念的小奈何来说是这样的。先前的她虽然也和降谷零与诸伏景光一起去过商店街, 但那个时候她全程都在走马观花, 反而没有特别地体验过“用钱来交换想要的商品”这样的过程。也是到了现在,小奈何才恍然明白, 人类所说的“交易”和“购买”代表着什么, 明白那些她用来吃吃喝喝的东西并不是平白出现在她面前的, 明白用来交换“商品”的钱并不是无限的——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就可以换取到相应的商品,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似乎都遵循着这样的法则。就像劳动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 支付足够大金额就可以获取想要的东西。“那我呢?”离开便利店的时候, 奈何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你们会想要照顾我呢?还要为这件事情付出很多钱和时间。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想要照顾我呢?”“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松田阵平听着有点不耐烦,索性出声打断了萩原研二与奈何之间逐渐向过分高深的领域迈进的话题:“又不是所有东西事都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做的,我们可是警察,警察,所以想要照顾像你这样的小家伙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哦。”奈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说,人类这种生物偶尔也会做出违背他们自己定立的法则这种事呢。不过这样的状态在宇宙当中才算是正常的吧。世界原本就该是随机的,无序的,不讲道理的,即使有人建立并共同遵守一些所谓法则,也仍然不可避免地在不经意间回归到无序的状态。大概。*在回去的路上,萩原研二提议说附近有一家租借碟片的店铺,说不定能租到那部最近很火的恐怖电影。“正好买了这么多零食和饮料,不开一个深夜派队总觉得有点浪费。”奈何欢呼着说搞快点,松田阵平虽然脸上写满了抗拒,但看着小姑娘那对在灯光下灼然的视线,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三个人的运气不错,正好租到了那家影音屋里的最后一张“loopg”。回到家里,萩原研二手把着手教给奈何怎么用放映机播放碟片里的内容,松田阵平一脸不服气地说:“我还可以教给你怎么拆装这台机器呢。”“好呀!那阵平教我——”奈何完全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拆机器这种事情还是等到下次吧。”萩原研二有点无奈:“如果现在进行拆装教学的话,就没办法放出租来的碟片的内容了哦。奈何也看到了吧,就算只是借碟片回来看一下也是要支付报酬的,不看完可就不划算了。”“这样啊……”奈何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中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显然还是对碟片内容的好奇占了上风。为了保证最佳的观影氛围,萩原研二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然后把一个柔软的沙发靠垫和一包薯片递给了奈何。松田阵平说他也想要一个靠垫抱着,萩原研二一面笑着打趣他是不是在害怕,一面将手里的两个靠垫丢过去了一个,松田眼疾手快地接住差点砸脸的靠垫,跳着脚地说他才没有在害怕,只是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说着还作势想拿自己手里的靠垫和萩原研二玩枕头大战。电影的开场音乐就在松田阵平的吵闹声中响起,音乐的最末尾有一段像是坏掉的旧唱片机一样的诡异的变调。松田阵平的身子就是一抖,抓着靠枕闷不吭声地坐回到了沙发上。故事在电视屏幕上徐徐展开,在山里骑行的主人公深夜路过一家便利店,在里面买了一些补给,之后就继续踏上了旅途,谁成想遭遇了小型的车祸,主人公只好弃车徒步前进,于是就这样进入了一个在地图上也找不见的小型村落,从而被迫卷进了那一个奇怪村子里的可怕仪式。环绕在村子周围的鬼影,不停的死亡与献祭,主人公在这场仪式里疯狂挣扎,却最终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然后他回到了原点,那个在荒郊野岭中的便利店。他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这个过程当中,他遇到了与他同样拥有回溯时间力量的人。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他们在这场命运的狩猎当中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奔波,作为猎人,作为猎手,作为祭品,作为“神”的帮凶。他们几乎要放弃了,他们几乎已经焚烧掉了全部的理智,在无穷无尽的循环当中,一次次醒来,一次次死去——直到他终于解开了所有噩梦的根源,然后他中止了这场梦魇,与那个和他共同挣扎的同伴一起看到了崭新一天的太阳。电影在这里戛然而止。作为恐怖电影,里面自然会包含一些可怕血腥的镜头,比如趋于崩溃的女主浑身是血地拿着双管的□□,对着镜头一步一步紧逼过来的场景,比如男主在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本来应该在自己身边的人化成了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骸的场景。在出现这种画面的时候,松田阵平总会忍不住地别开视线。并不是因为畏惧,只是因为不太喜欢。他不太喜欢看着人变成那副模样,那会让他觉得,人原本就只是一团拼凑在一起的血肉,只是靠着意识支撑着这副身体才能站起来,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可生命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东西。生命对于人类而言原本就有着很重的分量。当然,这样的想法并不重要,松田阵平明白,这些恐怖片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亵渎生命,只是想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生命,但即使这样,他也依然对这类的作品喜欢不起来。奈何呢?她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吗?松田阵平侧过视线,借着电视机屏幕投映出来的晦暗又有些幽诡的光线,他看到那个小姑娘正抱着靠枕,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屏幕当中的画面。她脸上没有带着平素一贯的笑,也没有其他的情绪,那张如同精美画作一样精致的面孔上,此时此刻没有带着任何表情,只有一对被电视的光映照得让人分辨不出颜色的眼睛当中倒映着屏幕里的每一寸画面。她喜欢吗?松田阵平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在看着这样的她的时候,有一瞬间,松田阵平忽然产生了一种她似乎离他很遥远的错觉,遥远到他感受不到她真正的情绪是什么。她总是很喜欢和他们说她喜欢他们。可她明白什么是喜欢吗?或者说,对于那个思维方式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她来说,“喜欢”这个词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想要靠近,愿意停留,然后呢?然后会怎么样?她正在逐渐跟着他们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她学会了穿衣服,学会了梳理头发,学会了去便利店买东西,去影音店租借想看的碟片,学会了用影碟机把碟片放映出来,今后的她可能还会学习更多,学习洗脸刷牙,学习人类的社交礼仪,学习人类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学习……喜欢与爱。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像是一个与谁都没有关联的异类一样,但是她总会一点一点地习惯这里的生活,就像是那个闯入了闭塞村落的男主人公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习惯被一点一点地改变同化,等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是这个村子当中的一员了——如果真的变成这样的话,如果奈何真的完全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的话,如果她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想让这样的生活一直一直延续下去的话。未来的她,也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吗?这样的问题在脑海当中出现的时候,松田阵平怔了一下,然后拎起了饮料罐,猛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时,他才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嘟哝了一句:“什么嘛,那家伙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成了我们当中的一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