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冰萤吻上他的一瞬间, 时子殊应该感到庆幸,若不是因为醉酒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他肯定已经睁开了眼, 但饶是如此,他的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相信对方此刻在做着什么。
……难道是幻觉编造出的虚假情节?
极度的惊愕之后,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或许就像是之前的怪物将他杀死夏媛的过程添加了种种假象一样,他不敢置信夏冰萤曾经真的亲吻过他。
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在此时此刻,幻象中的夏冰萤真的在吻他。先是浅尝辄止, 温柔细腻地摩挲着他的唇瓣,而后越来越不满足,忽然抬手扣住了他的后脑,湿润的触感传了过来, 是夏冰萤探出舌尖,侵入他的双唇之中, 缠绵地同他接吻。
就像是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时子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可偏偏他的感官却都正常运转着,看不到夏冰萤的脸, 便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热度、那丝淡淡的酒气, 还有双唇贴合、肌肤相亲所带来的战栗感。
这些都是虚假的, 他不能相信, 绝不能醒过来。
时子殊闭着双眼,任由阴郁压抑的情绪在他心底沸腾翻滚着,他想不明白,为何这幻觉会编造出如此荒诞离奇的虚像。
这分明是亲手肢解了他,将他残忍杀掉的仇人,就算是在此之前,他们也是至交好友的身份相处的,他对夏冰萤从无任何旖念,可为什么……他现在竟然会在幻觉里和夏冰萤接吻?
甚至还不止如此。
过了许久,夏冰萤终于放开了他的双唇,低低地在他耳边喘息着,将修长的手指插.入到他的发丝间,轻吻着他的耳朵与颈侧,动作温柔得像是怕他化了一样。
他们身体紧紧相贴,四肢交缠在一起,时子殊被夏冰萤拥抱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起来,所能感知到的全部都是夏冰萤的体温和气息。
明明如此温暖,但时子殊的心脏却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股冰冷的寒意升腾而起。对他而言,最深重的恶意莫过于此,他竟然被肢解了他的人如此视若珍宝地拥在怀里。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
是夏冰萤的眼泪。
“为什么……”
他听到夏冰萤在他耳边如此说着,明明他们近在咫尺,这声音却仿佛是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轻缓、低沉而缥缈。
“为什么会是你?”
他的意识与感官越来越沉重,仿佛要陷入真正的沉睡,再也无法醒来,眼前仅剩的光芒也没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我明明,是如此喜欢你……”
……
“吱呀、吱呀……”
伴随着油灯来回晃动的声音,时子殊睁开了双眼。
四周重新弥漫着浓重的黑暗,唯有灯中的那簇暖光能给予一丝明亮。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第六层的尽头,来到了第七层的门前。
“你的梦结束了?”
美艳动人的女妖从不知何时起就就陪在了他身边,见他睁开双眼,她摇摇扇子,轻笑着开口。
“恭喜你,亲爱的,你通过了第六层。醒了就好,本来我还在担心你醒来之前油灯就会熄灭,这下终于可以添加灯油了。”
“谢谢您的提醒,夫人。”
时子殊的动作有些滞涩,仿佛还未彻底摆脱幻觉的影响,过了片刻才重新适应过来,取出了灯油倒入灯里,同时问道:“我刚才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
“没有。”朵思夫人摇摇头,“但可以看出你做的不是好梦,你的脸色很不怎么样。”说着她又笑起来,“不过你那副模样也是相当有趣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梦,让您见笑了。”时子殊眸光沉了沉,见女妖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又问道,“您的姐妹是否醒来了?她们有没有告诉您什么线索?”
“她们倒是醒了,但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她们对第七层也没什么了解。”朵思夫人道,“不过对于‘真实’这种说法,我妹妹倒是听过一句话。”
她顿了顿,语中意味深长。
“你最相信的,往往是最虚假的,摒除一切虚假,你才能找到‘真实’。 ”
“呵……但谁又知道这句话本身是不是假的呢?只是讲给你听,作为参考,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的判断。”
女妖莞尔道:“你只剩下最后一层了,不过也不用心急,因为根据我的感知,其他陌生的气息全都消失了,塔中就只剩你还要继续向上攀登。”
“是吗?”
时子殊微微蹙眉。也就是说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出局了?系统没有提示,所以他并不清楚其他人的情况,只知道顾盼是被他亲手送出局的。
不过就连风湮都出局了?倒是有些让他意外。但竞赛还要继续,否则如果他也出局,就还要再比一次,现在对他有利,可再比一次就说不好是什么状况了。
还有一点必须注意,因为塔中只剩下他,所以观看竞赛的人只能看到他的情形,他不能露出任何端倪。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提醒。”时子殊说道,“那么之前拜托您的事也还需要您继续留心,麻烦您了。”
朵思夫人目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出现了什么不妥,还需要她利用幻象替他掩饰。
“没问题,亲爱的。”她优雅地颔首,笑容有些狡黠,“作为回报,我们从塔中离开之后,你必须要给我讲讲刚才你做了什么梦,我可是非常好奇。”
“也没什么。”时子殊笑了笑,“就是很寻常的回忆,只不过被幻觉扭曲了,所以变成了很可怕的梦。”
“我不信,你可别想骗我。”朵思夫人笑道,“就算我不了解第七层,但第六层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这一层只会勾起你的记忆,那些记忆或许是你不知晓的,又或许是被你遗忘的,但唯有一点——它们全部都是绝对真实的,是你真正经历过的。”
时子殊的动作猛然停滞住了。
……
盲女将风湮送走,带着满身血污,精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一打开屋门,一只雪白的大狗迎了上来,轻轻呜咽了两声,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似乎透出了几分担忧。
“谢谢你,雪球,我没事……”
她疲惫地冲大狗笑了笑,轻抚着大狗软软的毛,步履沉重地走到浴室脱下被染成红褐色的裙子,泡进了水池中的一汪温水里,却不知不觉地倚在水池边睡着了。
她一向很少做梦,但这一次她却梦到了有关过去的事。
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
……
“……我知道我姐姐已经死了,在我进入‘恐怖轮回’之前,她就已经被卷入其中,但是我翻阅了所有名单,却找不到她的名字。”
那时她参加了管理员的召集,在结束之后本想匆匆逃掉,却避无可避地被夏冰萤截住,还被夏冰萤施加了某种手段,定在原地无法脱身。
她手脚冰凉,眼中的泪水早已涌了出来,艰难地摇着头,哀求地看着夏冰萤,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与犹豫。
银发男人的神色冰冷而阴沉,他一字一顿,向她提出了问题。
“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
“她……”
盲女浑身颤抖,双唇微张,拼命地抵抗着那股力量,可她完全抵挡不住,最终只能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回答出了那个问题。
“她是被……时子殊杀死的。”
“……”
夏冰萤的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
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一瞬间他的身形晃了晃,一脚往后错了半步,才勉强维持住站姿,却似乎依旧头晕目眩,以手抵住前额,指尖轻轻发抖,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