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还有这觉悟跟自知之明?他不信。陈富贵正要说点什么,梁白玉突然爬起来,去逗在草丛里溜达的大白鹅。没过一会,陈富贵就看到他被鹅追着跑。一个大人,被鹅追得慌不择路,摇摇晃晃的随时都能晕倒。而且是倒了就再也起不来的样子。陈富贵抓着藤椅扶手坐直,提气喝了一声。大白鹅扑着翅膀看看他,缩着脖子走了。梁白玉气息虚弱的回来:“叔,幸亏有你在,不然我的裤腿就要被鹅咬到了。”陈富贵冷嘲热讽:“我是管你吗,我管的是鹅!”梁白玉失笑,哄家里长辈一般:“是是是,我知道,鹅养那么大不容易。”陈富贵哼了声,不说话了。梁白玉撑着墙喘息,布满细汗的脸上呈现了一种死气,他的手指有些痉挛的蜷缩起来,眼前花了什么都看不清。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梁白玉想吐,他紧抿住唇往院里挪,耳边忽然响起声音,“你知道我儿子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吗?”没等梁白玉回答,陈富贵就往下说,“你不知道。”“普通的beta能闻到信息素,也会受到影响,你不会,你是beta里的劣质品。”陈富贵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陈述一个他早就琢磨透了的事实。梁白玉维持着垮门槛的动作,半晌才动了动唇角:“劣质品……”“我是劣质品啊。”他轻轻笑起来,笑得呕出血丝,“我原来是劣质品,我都不知道。”我他妈……要是劣质品就好了。.“beta人数最多有社会价值,却没有家庭价值婚姻价值,不管是跟alpha还是omega搭伙过日子,都是个没有信息素的局外人。”陈富贵说出人尽皆知的事,又来一句,“你更是个祸害人的累赘,我儿子腺体有问题治不好,经常难受,你不但帮不上忙,还要他照顾你。”风卷起一地的碎土烂叶。陈富贵没看梁白玉,他看着看了一辈子的山林:“知道自己一身怪病命不长了可能说走就走,还赖在我儿子身边,看他为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瘦得没有人样,为你一次次跟我这个爹唱反调做对,哪怕晓得你不守信用依旧站在你那边,你很得意吧。”“自私,虚伪,冷血,残忍。”陈富贵没有动怒,用的是很平的语气,却更伤人。字字带刀,扎心口。梁白玉擦掉下巴上的血,他在仿佛极速下坠的感觉里昏昏沉沉的眯起眼,喃喃道:“我可以早点走的。”这话陈富贵听懂了,他捶腿的速度一慢:“那你赶紧走。反正你没有心,一直都只是耍我儿子玩。”“活着的人最痛苦这个说法不可能落在我儿子身上,他现在是喜欢你喜欢得连自己都丢了,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你,恨不得把你含嘴里捧手里,不过他也是个平凡人,他会忘了你,早晚会忘了你,他不到三十岁,人生还长,凭他方方面面的条件,以后一定能遇上……”陈富贵没说完,就听见了青年不太清晰的咕哝。“我爸妈在等我,等好久了,还有我的傻子朋友,他们都在等我,我也很想他们……”后面似乎还有但是。但是什么,没说。第57章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陈砜背着篓子回家,小黑狗在他后面的草堆里扑几下,撒开了小短腿往院门口跑。然后,一刻不停的越过屋檐下的藤椅,汪汪叫着冲进院里。被彻底无视了的陈富贵:“……”“小没良心的。”他没好气的骂了声,看向走近的儿子,“钓到鱼了?”陈砜把背上的篓子放下来,从里面倒出几条鲫鱼。有黑皮的,也有黄皮的。个头没有多大,红烧都废酱油。顶多只能烧个汤。陈富贵说:“一下午才钓到这么几条鱼孙子,是不是没洒酒米?”“下次洒。”陈砜就地蹲下来,大手捉住一条小鲫鱼,两指掐住鱼鳃,抠出腮片。接着用拇指的指甲从鱼尾往鱼头上推,将鱼背上的鳞片全部捋掉。换一条继续。陈富贵窝在藤椅里,瞥了一眼地上的鲫鱼。腮片没了血淋淋的,还在蹦。陈富贵又去看山林,浑浊的眼里映着一片没有烟火的红光。黄昏了。.陈砜把最后一条鲫鱼的鳞片刮干净,他正要把鱼都丢回篓子里拎去厨房,就听到他爸说,“在门口池吧。”“那等会。”陈砜把篓子放地上,两只沾满鱼腥的手在裤子上擦擦,“我去看看他。”陈富贵对儿子这副当爹又当妈的心态见怪不怪,嘴上还是吐槽了一句:“他在屋里头睡大觉,能有什么事。”陈砜没回嘴,他腿长步子大,很快就消失在了堂屋门口。没过多久,陈砜从堂屋出来,他去厨房拿了个篮子,里面放着剪刀和一把韭菜。“看完了?”陈富贵说,“你那心肝宝贝是少了根头发,还是缺了块指甲?”“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呼吸。”陈砜的嗓音很干,“我怕他哪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你……咳……你怕……”陈富贵卡了口痰,咳得很费力。陈砜立刻去屋里把缸子拿给他。陈富贵接过缸子喝几口水缓缓,他气顺了不少,边把缸子给儿子,边说:“你算老几啊,你怕有用吗?”“没用。”陈富贵自问自答,说的话很残酷也很现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该来的早晚会来。”陈砜一言不发的池鱼。陈富贵看过去,儿子的肩背很宽实,够扛起一个家了,也能应付人生的大大小小事,撑住各种意外。如果他没认识梁白玉,那他现在就算没找到相好的结婚生子,日子也会过得好好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命都交到了病鬼手里。“把拖孩给我。”陈富贵说。陈砜将墙边的拖孩拿到他脚边:“爸,你脚上的布鞋是不是小了?”陈富贵左脚踩右脚的布鞋,是小了,挤大脚趾。“能凑合。”他换上拖孩,舒服多了。陈砜把他爸脱下的布鞋放一边,他没说要找个时间纳鞋底做鞋,那是他做不到的事。不是不会,是没有那个精力。他只能下山去别人家买。有做多了,等着去县城卖的。.陈富贵叫儿子给他点韭菜,他抹着韭菜头上的泥,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西边的地沟打没打?”“没打。”陈砜手里的剪刀快速剪开鱼肚子,掏出内脏。陈富贵说:”你自己看着来吧,我也搭不上手。”陈砜“嗯”了声。“今年感觉没咋地,上半年就已经走了一半,过两月得割小麦了。”陈富贵感叹。陈砜没说什么。父子俩都知道,去年十月种的那波小麦,腊月里没怎么浇水施肥,长势前所未有的差。不像往年种了两亩地,他们一人一把镰刀,从麦田的这头割到那头,中午也不回去烧饭,就随便吃点早上带的粑,灌一缸子凉白开填肚子。或者堆点柴火,烤小麦吃。陈富贵的脑中浮现过幼年期的儿子被他抱到麦垛上,嬉笑着滑下来的画面。他停下捻韭菜的动作,望了望前面的土稻床。以前的这个季节,他该把稻床挖了翻个边,再牵牛拖滚子滚一遍了。现在他瘫在藤椅里,走个路都很困难。陈砜把剪刀上的血污抹掉:“诊所一直关着门,下月会有新医生过来。”陈富贵扯掉韭菜里的黄叶子:“咱这儿吧,咱是习惯了,县城的人来了,要什么没什么,医者仁心,都是菩萨心肠。”他不知怎么又想起梁白玉的母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位带领全村度过第二性别混乱期的大夫,救过家家户户。一滴清凉的液体溅到了陈富贵脸上,他反应迟钝的用手背蹭蹭。又有一滴,两滴飞向他。下雨了。陈砜收拾收拾站起身,背过身说:“爸你上来,我背你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