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见到第三个楚央,一个和他自己的楚央一样选择了记忆作为代价的楚央,心神也有一瞬的波动。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楚央,只不过是另一个童年经历和他的楚央比较相似的版本,所以才会选择同样的代价。
而吞噬者楚央也终究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现存的楚央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他们不像他的楚央一样,为什么他们要在意那些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现实和现实中的人们。
明明所有的世界都在腐烂,明明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各自的林奇,失去了各自在乎的一切,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保护?
先知闭上双眼,难过地叹息一声。如果他们也选择与他对抗,那么……就一起毁灭吧。
没有任何人,哪怕是楚央,哪怕是他自己,可以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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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之书已经合上,林奇的意识却还没有收回。
他的意识飘摇在宇宙最深远寒冷的地方,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看到那些巨大的、不可名状的生物在宇宙的胎膜里相互推挤吞啖,分裂又聚合。粘稠而污秽的触感浸润着全身,仿佛回到了母胎之中,被柔软粘腻的羊水和薄膜包裹着。
他听到遥远的歌声,来自记忆最初的歌声。母亲用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哼唱着英格兰民谣,柔软的声音在体腔内共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每一条触手都悠缓地在粘液中挥舞着,时而蜷曲,时而张开。他的触手上布满环装的褶皱,半透明的薄壁下是密密麻麻一层层叠摞的血管,里面流淌着某种黑色的粘液状物质。这些物质在日后随着胎儿的发展会逐渐改变质地和颜色,根据母亲身体中的dna去模仿人类的血液,那些触手也会渐渐凝固成人类的样子,将他原本的模样深深藏匿。
但他终究不是完全的人类,即便他想要当一个人类。
林奇观察着自己真正的样子,感觉着那被藏匿的伟大躯体无穷无尽的潜力。他甚至可以同时看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看到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看到所有已经毁灭坍缩的现实中被人类的本能和身体束缚的迷茫而绝望的自己。
他也能看到序神。
它们的细丝和腕肢无处不在,隐匿于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间。那无穷无尽的现实就是它们庞然虬结的身体的一个个脏器,每一次的现实坍缩,都像是小范围的细胞死亡或衰竭。然而当这坍缩进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发生脏器的衰竭或产生足以污染其他脏器的癌症。
但正如人常常对于自己的疾病一无所知,只要那坍缩的范围不大,就如同不值一提的毛病,比如胃疼、比如瘙痒,不会引起序神的注意。只有当病症十分明显的时候,序神才会干预。
现在先知造成的现实震动早已超过了那条界限,如一场可能致命的急性炎症,随时将引发一连串的反应造成面积更广的坍缩。先知就像一个缓慢结成的癌症肿块,在即将扩散的关键时刻。
而他和楚央,可以推波助澜,也可以尝试抑制甚至去阁下那肿块。
如何选择呢?
他们本是熵神的信徒,虽然所谓的大坍缩和最终现实就像基督教的天国的概念一般虚无缥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该是他们的目标。
但是,毁掉一切,抹杀所有的可能性,抹杀所有的过去和记忆,这真的是他们有权力去做的吗?那每一个现实中挣扎求生的人们,那些只在某些现实中存在在另一些从未出现过的零级观测者,那些全力以赴想要过好一生但失败了的生灵们。他们的努力难道都毫无意义吗?
人们想要逃离苦难,想要抹去错误,想要让时间倒流,想要让一切重来。那是因为他们以为重来一次自己会做得更好,以为他们有机会创造一个没有遗憾的现实。但这是可能的吗?如果是真正的重来,就不会有记忆,不会有经历过的一切喜怒哀乐,也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会犯什么错误。很多选择你以为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在特定的情形下,你只会不停做出相同的选择。
如果无穷无尽的现实中都没有任何一个完美的现实出现,那么就算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神智被拉扯着,被无穷无尽的怀疑吞噬着。可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歌声。
母亲的歌声。
他抬起头,看到隔着一层模糊的粘液,母亲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正俯瞰着他,里面充满无尽的爱意。
他也能听到那无数个现实中抱着自己的尸体的楚央的哭声,听到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惊恐的哀嚎,听到千千万万被悔恨和仇恨吞噬的生灵的悲鸣。
“我该怎么做?”林奇问他的母亲。
可是母亲仍旧唱着绿袖子,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