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央坐在只剩下一座塔楼的伦敦塔桥那已经被摧毁的屋顶边缘, 眺望着下方平静地蜿蜒向远处的河水。由于之前深潜者的出现,河水上漂浮着厚厚的一层绿藻,在阳光下弥漫不断变化溶聚的油腻色彩。明明是污秽的,但是却有一种一样的、畸形的美感。
楚央只有坐在这样高的地方, 耳畔才能有些微的清静。
无数声音, 无数死者的声音一直包围着他, 昼夜不停。就连在他入睡的时候, 那些死人也僵直地站在他的床边, 睁着一双双死寂的眼睛盯着他,口中不停碎碎念着,有时候听得清, 有时候听不清。
他们告诉他,他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死亡。无穷无尽的毁灭和死亡。他们说他爱的人会一个一个被他害死,他们的血会染红他的双眼, 会腐蚀他的灵魂,到最后他将会孤零零一人悬浮在空旷无边的宇宙里, 周身上下环绕他的只有无尽的虚无。
他找回了那颗被他扔掉的古老者水晶,可是它在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就碎裂了。
有时候面对着那些对他的号令言听计从的吞噬者部下,他会突然很想哭, 眼泪要用尽全力才能憋回去,憋到胸口生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有时候突然间他又会很想笑, 明明跟他汇报伤亡情况的部下说的绝不是什么能让人笑得出来的事。但他没忍住还是笑了一声, 另那名四级用看没人性的怪物一般的惊恐眼神盯着他。
就连吞噬者们都开始恐惧他。他的力量和强自伪装的淡漠下的不稳定另所有部下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他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情绪如脱缰野马在他的身体里乱窜, 激起种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好在先知没哟召他回去,否则他一定立刻就会穿帮。
不过现在,就算穿帮他竟也觉得无所谓了。他是最强的楚央,先知要的就是最强的楚央,不是吗。
或许他现在就在他本来就应该在的位置上。
“楚祭司。”朴余俊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现在也只有他敢接近楚央,“先知有新的命令来了。”
楚央没有说话。他没有听见。
朴余俊于是抓着那摇摇欲坠的栏杆,往边上又走了一步,“楚祭司?”
楚央猛然转头盯着他,吓了朴余俊一跳。楚央问,“你说什么?”
“先知有新的命令下来。大家都在等您。”朴余俊说得小心翼翼。他也能感觉到,自从与海德拉和达贡大战之后,楚祭司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楚央站起身,拄着手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踏着大约一米宽的护栏走过来。他走路的方式很奇怪,每一步后脚跟都要贴着前脚尖,而且口里似乎还在数数。他原本脚有些跛,走得速度就不快,这样一来就更加慢了。快要走到朴余俊面前时,楚央却皱了皱眉,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竟然转身又走了回去。
看着楚央拄着手杖在高耸的塔楼边缘走来走去,旁边就是几百英尺高的悬崖,朴余俊吓出一身冷汗,“楚祭司?快回来!你在干什么?!”
楚央没理他,走到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重新又用那种奇怪的方式数自己的步数,快要走到的时候却又再一次折返。到第三次,他好像终于满意了,这才走到吓得腿软的朴余俊面前,任由对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下来。
一直夏塔克鸟已经落到他们面前,载着他们二人从踏上飞下。
楚央手下幸存的三名中等五级统帅都聚集在国家美术馆那灰尘飞舞碎片遍地,却依旧依稀可见富丽堂皇之态的厅堂里。墙上还有几幅完好的画作,最显眼的却是那副十五朵的向日葵。
一名戴着阿努比斯面具的五级统帅正站在那副画前端详,旁边一名戴着黑猫面具的女子走上前来,“一个疯子的画作。或许只有疯了才有可能这么狂热地不停回来描绘相同的东西,一次次自我推翻自我毁灭,不停做着相同的事,病态的执着。”
“疯狂是伟大的基石。”阿努比斯说道,“理智给了我们太多限制,只有彻底抛弃才能获得真正的灵感和力量。”他说着,忽然哼笑起来,“看看楚祭司就知道。”
“你觉得他疯了?”黑猫问。
阿努比斯道,“昨天,我收到了严祭司那边的消息,说抓捕林奇失败。我想要报告给楚祭司,但到处都找不到他。后来我在一个旧影碟商店里找到他,我看到他手里抓着一大把光碟,在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话。但是他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立刻将那些光碟丢掉,变得正常了。”
黑猫叹了口气,“可是他怎么会疯?他圣痕的代价不是共情能力么?”
“我听说他在出发之前总是往黑塔那边去,说不定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抄本。”阿努比斯道。
“我们应该回报给先知么?”一直听着他们两人交谈没有出声的戴着饕餮面具的第三个中等五级观测者问道。
阿努比斯道,“我已经报告过了。不过先知似乎不怎么在意。”
正说话间,忽然三人同时噤声。略略不够均匀的脚步声和手杖落地发出的空空声,很明显是他们议论的对象。楚央一席黑色西装,带着鸟首面具,看不到表情,却愈发令人心头不安。
“先知的命令是什么?”楚央直截了当地问。
“四教廷的教首都已经到达温莎镇,可能希望联通包括温莎在内的几座城镇在伦敦和牛津之间组成一道防线。先知希望我们立刻向温莎镇进兵,除掉至少一名教首。”阿努比斯恭敬地回答道。
楚央听完,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又出去了。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愈发感受到一种惶惑的不安。
楚央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像之前那样放出风声或是预留疏散平民的时间。但反正现在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的种种奇怪行为就连属下都感觉到了,先知不可能不知道。但只要他能完成先知的命令,或许不会被太过追究。
就算失败了,最多被先知除掉而已。说不定还可以有一次与先知同归于尽的机会。
他多拖了一天,才开始向着温莎镇进兵。
连续使用三次圣痕的他此时其实不适宜继续出征,要除掉一名教首,使用圣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在如今的精神状态下的他如果再次过度使用,或许就超过了那条永远不可能恢复的界限。或许他终生都将陷入疯狂的意识折磨中,直到某一天他将自己彻底毁灭。
但是……他听说林奇可能也在温莎镇。
会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吗?但见面是否也意味着,他可能要对林奇动手?
林奇万一认出了他,要带他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