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央希望自己能够死去, 在那次自杀的时候就死去。
他希望爷爷没有救他,这样,他不会遇见林奇,林奇也不会被发现……
不……他甚至希望爷爷没有把自己从那个正在坍缩的现实里偷出来。
他希望自己被拜亚基带走, 哪怕在种种难以想象的疯狂中长大, 变成黄衣之王的傀儡, 也比现在这样好。
现在, 他不仅仅知道自己做了怎样可怕而愚蠢的事, 而且也不再有死去的权利。因为他的命原来并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爷爷换来的。
当一个人最憎恨最恶心的人是自己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当他觉得他再也没有资格幸福,再也没有资格快乐,再也没有资格站在他爱的人身边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当他造作了太多罪孽欠下太多债还都还不清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林乔站直身体, 垂着眼睛看着地上好像突然失去了灵魂和支撑的青年。他的眼睛里没有怜悯,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感伤。
“放弃你那些坚持,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去做你从出生就注定要做的事。”林乔冷冷地说道,“去成为那个最强的楚央, 结束所有这些轮回和痛苦。不要辜负楚毓为你做的一切。”
说完,林乔走了。
楚央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的头疼得厉害, 作呕感仍旧一阵一阵从胃里涌上来。林乔已经走了,但是他还是能听到声音,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只是一遍一遍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说他有多么虚伪, 说他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少厄运和痛苦,说他还会继续害死更多人,说他的朋友们也全都会因他而死。
恐惧如潮水一波一波倾泻而下,将他淹没,令他窒息。连续两次使用圣痕、被林乔身上的熵力重创、再加上得知楚毓死亡的真相,另楚央的sanity挂在万丈悬崖边,只剩下一只手绝望地抓着最后一根树枝。
冷静,冷静,不要去听那些声音,那都是幻觉。他喃喃碎念,不断提醒着自己,可是却不知道从外人看来,他满脸泪水神经质地不停碎碎念的样子才更加像是个疯子。
此时顶楼的大门猛然被打开,朴余俊冲了进来,看到他扶着椅子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匆忙冲了过来,“楚祭司!你怎么了?!有人攻击你?”
楚央努力控制脸上偶尔痉挛一下的肌肉,努力想要看起来冷静麻木,就像另一个楚央使用圣痕后该有的样子。他竭尽全力,把所有凌迟刀割般的痛苦压到头脑最深的地方,任由它们在那里肆虐、焚烧、腐朽、摧毁。他低声说,“把我的大提琴捡起来。”
朴余俊扶着他坐下,然后把大提琴和已经断裂了不少弓毛的琴弓递给他。楚央用他能做到的最平稳的声音问,“情况如何?”
“海德拉和达贡比较棘手,我们损失了不少三级和四级,还有两名五级被它们吃掉了。要是不能驱除这两个半神,情况不是很乐观。”
楚央深深呼吸,用肮脏的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多做解释。朴余俊对另一个楚央十分忠诚,应该不会把这点异常告诉先知。
“你离开这里。”楚央冷冷命令,戴好你的耳塞,带着人撤远点,去把其他地域清理干净。”
朴余俊应了声是,但是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楚央胸口仍旧没有收回的藤蔓,“祭司,你用了多少次圣痕了?”
“不用你操心这些。”楚央的声音愈发沉了些,“快去!”
“是!”
当楼顶上再次剩下楚央一人,他抬起头。被狂风吹得乱旋的发丝迷蒙了他的视线,透过夕阳昏黄的光和飞散的尘沙,他看到两个远古的巨型海神在城市中肆意破坏着,看着它们周围弥漫的玄奇光彩和无数相形见绌的圣痕。黑夜已经悄然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爬上三分之一的天空,隐约可看到一轮模糊的月亮。半圆形的苍穹,一半辉煌,一半暗沉,正是昼夜交替、光明与黑暗共存的时刻。
日月相见,双子当空。
楚央紧了紧大提琴的弦,那些光明落入他的眼睛里,却像是全被黑暗吞噬了。
他的世界里是一片混乱嘈杂,他分不清耳边那些声音和尖叫哪些是真实的,那些是他想象出来的。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一直温暖的、手背的皮肤有些微褶皱的手。他听到温和到仿佛永远也不会发怒的声音对他说,“小央,勇敢点。”
楚央伸手,把那枚冰冷的古老者宝石从裤袋里拿出来,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地上。
瞬间,所有那些幻听比原来增强了十倍不止,无数混乱的思绪像是脱缰野马,迸发在他脆弱的脑海里。他看到了无数人,无数在他的琴声中死去的人的怨灵静默地站在四面八方,一双双仇恨的、嗜血的眼睛盯着他。他们之中有年轻人,也有青少年,还有老人和中年人。除此之外还有优胜美地的阿旺尼契人,浑身涂着白色的泥浆,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全是森然的恶意。还有猿头村的村民,他们的头颅破裂,七窍淌血。
这些脸色苍白面容呆滞的怨灵,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同时张开黑洞洞的口,发出班西女妖般恐怖尖锐的哀嚎。他感觉到他们的仇恨、他们未竟的心愿、他们失去的生命、家庭、爱人、一切,都像是浓烈呛人的毒雾,灌入他的周身毛孔。
他们要告诉他,他自以为是的善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而他终于放弃抵抗,让所有那些毒、那些黑暗和憎恨,进入他的身体。他不再控制,任由自己的意识被疯狂撕碎。
他松开了抓住树枝的那只手,堕入深渊。
当吞噬者们听从命令开始后撤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音乐。